人群里傳來一聲焦急的呼喊:「師姐,跑啊!」
是小包同學,又一個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他正推搡別人的肩膀從人牆裡拔出身體,朝宋鹿跑過來。
跑就等於承認了。這事本來就子虛烏有。宋鹿腳下生了根,牢牢把搖搖欲墜的身體釘住,她要和魏師兄的老婆說清楚,「我們——」才說了兩個字,「啪」一聲,對方抬手就是一個耳光。
宋鹿腦袋「哄」一下,頭被一股勁力迫著轉了一個角度,右邊臉立刻燒起來,五根鮮紅的手指爬上她雪一樣的臉頰,口腔里瀰漫鐵鏽和苦味。她被打懵了,圓眼睛往外撐,呆呆看著因憤怒而顫抖的孕婦。
「你和誰是我們?」魏師兄的老婆再揚起手,用力揮下,還想打第二次,手腕被衝出來的小包師弟抓住。
小包師弟吼她:「再打我報警了!」
魏師兄的老婆狠狠瞪小包師弟一眼,涼涼落到宋鹿臉上,「你這是勾一搭二?大的小的都不放過,真不要臉。」
姓宋的女人最不要臉。
宋鹿聽過無數次類似的話。每次聽到她都做同一個噩夢。夢裡她會用剪刀劃破自己的臉,對著鏡子血淋淋微笑,笑出來的卻還是另一個宋綾。她媽媽可以為了錢爬不同男人的床,可她一直小心翼翼壓抑欲望,做過唯一出格的事就是和林也協議結婚。
或許,她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
魏師兄的老婆從小包師弟手裡抽回手,朝前邁了一大步,尖尖的肚子頂了宋鹿一下。宋鹿感觸到獨屬於孕婦的火熱體溫,怕傷到她肚皮里的小孩,膽怯地往後退了一步。宋鹿被魏師兄的老婆用手扣住兩隻手腕,強迫宋鹿把手放在高高聳起的肚子上。孕婦雙目圓瞪,滿臉緋紅,「等他長大了,我要告訴他有你這麼個妖精,害得他生下來就沒有爸爸。」
一次強烈的胎動湧起。
宋鹿感覺手心下方頂起來,小寶寶的腳或手又滾又滑,幾乎要把薄薄的肚皮戳破的感覺,像是小傢伙替它媽媽教訓這個破壞人家庭的妖精。如此強烈的生命力在捶打宋鹿,打得她又怕又懼,漸漸紅了眼。
「哭!你還哭!你哭什麼?我都要給你騰位置了!」孕婦抓著宋鹿的手亂搖亂擺。
「我和魏老師什麼也沒有。」這句話卡在喉嚨里許久還是說了出來,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告訴宋鹿,別說了,說了形同狡辯。男人和女人上床是隱秘的事。第三人再難明白一男和一女的清白。在他人眼裡有了關係,再平常不過的交往也是見微知著。可她必須說,一開始就做了膽小鬼的話,她的明天、後頭、大後天會被唾沫星子淹死。
「你叫他魏老師?你們玩得夠花的。」魏師兄的老婆臉色倏地煞白,嘴角向上抽動,露出極為痛苦的表情。她一點點矮下去,「噗嗤」一聲,像是有牙籤插了灌水的氣球。她兩腳之間漏出許多顏色褐中帶血色的液體。她羊水破了。沒有想像中的撕心裂肺的喊叫,更像是長長一聲哀嘆,從牙齒縫裡擠出痛楚。羊水漏濕她兩條深黑色褲管,滴滴答答在水泥地上畫了一個圈,飛濺到宋鹿灰色的運動鞋上。
宋鹿把手抄向孕婦腋下,把沉得像水泥袋子的人勾在身上。孕婦起先還掙扎將宋鹿往外推,漸漸沒了氣力,軟軟沉沉倒在她懷裡。小包師弟都嚇傻了,在一腳深一腳淺地彈跳,想避開那些向他洇來的羊水,他哇啦哇啦亂喊:「這什麼東西?她是不是要死了啊?」
背後「烏拉拉」響起鳴笛聲,三輛警車輪胎擦得飛出火星停在射擊中心的大門口,下來兩個穿制服、肩上配取證儀的警察和五個特保隊員,大步流星朝宋鹿她們走來。
不知道誰報了警。
為首的警察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手指伸向肩膀打開取證儀,本來一口氣正要發飆,他頭一低,看到地上一大灘羊水,愣住,臉色一變,指揮後邊的人:「快,塞進車裡送醫院。留一個人把橫幅處理了。」
兩個高頭大馬的特保人員將面如死灰的魏老師架上車,兩輛警車又嗚啦啦駛離。
留下來的年輕的警察對宋鹿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二十三條規定,私拉橫幅擾亂企事業單位秩序,致使工作生產不能正常進行但尚未造成嚴重損失的,處警告或者二百元以下罰款。」他經驗不足,說完法規才想起問,「這橫幅是你拉的嗎?」
宋鹿搖頭。
小包同學插嘴:「不是她。她是橫幅上寫的人,應該算受害人吧。」
年輕警察掃了一眼橫幅上的字,神色一閃,「去拿下來。知道誰報的警嗎?」從人群里冒出一個人,是中心辦公室的一名工作人員。年輕警察走過去向那位老師了解情況。
宋鹿走向橫幅,小包同學跟在後邊,她頭也不轉說:「你回去。我自己會處理。」小包同學不知利害地喊一聲「師姐」。宋鹿嚴厲地說:「回去!」小包同學定住腳步,手抬起來在空中抓了幾下又無力墜下。
橫幅是用綠色的尼龍繩纏在樹上的,反覆打了死結。宋鹿試著解結,怎麼也解不開,她乾脆抓住橫幅用身體往後墜的力量去撕扯。鮮紅的、一片片、薄薄的布條,就像她被踐踏的、撕下來、搗爛的心臟。汗水、鼻涕、口水、眼淚和血液,身體裡的一切液體都從三關九竅十二門裡橫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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