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鹿仰頭打量橙黃燈光下的和平飯店。
這家飯店歷史悠久,日日夜夜浸泡在黃浦江畔的潮濕江風中,發出蘋果熟透了的甜霉味。四樓窗戶的窗簾大敞著,一個身披雪白雲肩和朱紅馬面裙的女孩子正展開雙臂,翩然作胡旋舞。她被框在四四方方的窗格子裡,給人一種欣賞八音盒上芭蕾舞女郎轉圈的感覺。
宋鹿才看了一眼,窗簾就被拉上,玻璃窗上只剩下無數顆燈光的倒影,像鑲嵌在柜子上的瑰麗寶石。眾神在狂歡,而凡人只配抬頭仰望上一眼。
宋綾就在四層。
媽媽讓她在門口等,有不想被旁人撞見的意思。宋鹿思考自己應該在大門口等,還是應該在四樓等。馬路上又潮又冷,她跺一跺腳,走進大廳,進入一台電梯,按了4樓的按鈕。按鈕燈沒有亮。戴白手套的侍應生上前,小聲提醒她上樓需要刷房卡。
宋鹿說:「我不住這裡。我去四層,和人約了見面。」
侍應生掃了宋鹿一眼。他掃得很快,但宋鹿還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從腳到頭一掠,掠完,又反著濾了一遍。他生了一對秤砣眼,眼皮上下一合,就能搭出來人幾斤幾兩。
侍應生把白手套交疊往腹前一疊,微笑說:「抱歉,女士,七點半開始,電梯不停四層。您方便的話,給等您的那位打個電話,麻煩他下來接一下您。」他把白手套豎起來,交警一般指揮宋鹿離開電梯。
宋鹿一邊往外走,一邊褪下右肩膀上雙肩包的背帶,拉開包的拉鏈,整條手臂伸去掏手機。她只顧低頭,視線之內只有腳尖周圍的一畝三分地,對周遭發生的事有些後知後覺。
在穿過電梯口的瞬間,她感覺一陣潮汲汲的風掀在臉頰,還不及抬頭,一個很高的人和她擦肩而過。
宋鹿抬頭,臉正好面對和平飯店的正門。門外一輛黑色庫里南堵著,大塊頭鐵皮惱人地擋住視線,車子安靜駛離後,才露出後方的夜幕斜著密密的雨。
果然下雨了。
難怪那人身上一股水汽,像剛從浴室里一頭扎出來的豹子。
背後一個疲倦的男聲響起:「四樓。」
宋鹿心想:「拎不清,四層不停的,你也白跑。」
然而,侍應生脆生生回了個「好」字。
怎麼會?
宋鹿腦袋一卡,立刻轉身,趁電梯門合上前,穿條魚一樣穿過電梯門的縫隙,電梯「咔咔咔」一陣亂響,電梯門打在她上手臂上機械地往兩邊彈開。宋鹿的書包被電梯門帶了一下。
書包是用舊了的,拉鏈拉出一道大口子,
書包里的零碎物掉了一地。她的那部舊手機像死黃魚一樣橫在門縫上。自動感應門感應到異物,機械地開開合合,「嘎吱嘎吱」拉起了風箱。
宋鹿明顯感覺兩道炙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皮厚,燒不到真皮層,不管他們。宋鹿蹲在地上,把書包擱在大腿上,先去拾手機,電梯門正處在合起來的階段,眼看就要夾她的手。她餘光掃到頭頂伸出一隻手,替她擋了一下門。
很紳士。
宋鹿說:「謝謝。」
那人沒回應。
侍應生反應過來,急忙說,「先生,我來吧。」侍應生死死按住電梯開門鍵,死死盯住宋鹿,一副絕不放小魚躍過南天門的門神姿態。
宋鹿拿起手機吹一吹,把手機提到眼睛平視的高度,看屏幕有沒有碎。然後,再一件件拾卡包、潤唇膏、鑰匙之類的小東西,最後是學生證。證件正好躺在那人腳邊,2寸無妝光明頂藍底證件照大面朝天,用粗黑體寫著「宋鹿、申港大學、射擊訓練專業」等等。
宋鹿想撿學生證,慢了一步,眼睜睜看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把學生證夾起來,橫在她眼前。男人的手出人意料的細膩,很奇怪地布滿淡粉色、長短不一的舊傷疤。手從熨帖的黑色西裝袖下露出來,貼著一層嚴絲合縫的白襯衫,別了顆寶藍色袖扣,上面凝著半分鐘前申港市飄下來的暮春雨。
宋鹿接了學生證,說了第二次「謝謝」。
那人依舊沉默。
宋鹿站起來,看侍應生一臉鄙夷,她心一硬,想橫是橫了,「四樓。」她低頭,避開那人的目光,在眼皮遮掩看不見的地方滾一滾眼珠子,擲地有聲補充,「和他一樣。」
他是人。她也是人。都是人。白馬非馬的問題在她這行不通。
侍應生說,「四樓在舉辦私人宴會。」侍應生頓一頓,顯然還嫌不夠熱鬧,存心在鴿子籠里點一掛炮仗,「先生,您和這位女士是一起的嗎?」
宋鹿決定臉皮厚到底,蚊子叮一下,搶那位先生的白:「嗯。」
侍應生堅持:「先生,不好意思,我想確認清楚。」<="<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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