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心知肚明彼此都是有意來的。
所有繡廠收回的那天,是李斯萍的忌日。
一花開後百花殺。
李萊爾捧著花束放置到李斯萍墓碑前,卻發現墓前早已有兩束潔白的抗菊,不知道誰放的,抗菊早已枯萎,花瓣都成了乾脆脆的一片片,手指一碰就會碎。
攜香擺出幾盤糕點,都是李斯萍愛吃的。
看著是有幾個碟子裝的,實際是同一種口味。
李斯萍在吃的方面並不太講究,喜歡的東西很少,也很挑食,倘若沒有陳明河的存在,那麼吃一星期的麵包也未必沒可能。
她崇尚除旗袍以外的生活簡單化,這樣才能擁有更多精力投入到事業上。
這樣的習慣從繡坊也一直擴散到家庭,李萊爾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長大。
李斯萍話很少,一天二十四小時耗在工作上超過一半,而攜香話很多,小時候她總舉起小手巴巴地等待李斯萍的指點,李斯萍一句話就點出她的問題所在,而阿香反覆有無數個問題在等著李斯萍一樣,話比縫紉機打下的還要密。
饒是這樣,李斯萍也沒有討厭林攜香,反而是在所有同輩的繡坊女孩里最疼愛她一個。
或許這是天才之間的惺惺相惜。
李萊爾談不上天才,小有天分尚且可被外行當做至寶對待,「你太厲害了。」「簡直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李萊爾的小聰明被捧得天花亂墜,可她仍然保持謙虛,只有她知道這是對自己的最大誠實。
「師傅,你知道嗎。小萊被那些外國人說是天才設計師呢。」
阿香還是和以前一樣還愛李斯萍聊天,即使李斯萍已經長眠於地下,無法看見李師傅那表面挑剔卻又忍不住親近的神情了。
「太誇張了。」李萊爾不忍心聽下去。
就好像長大後的自己偶然翻到了幼時的筆記本,抱著期待的心情砸破密碼鎖,裡面的內容竟全是自己天真到不敢直面的囈語。
那時候的夢想是設想自己十八歲時設計的作品能走上時裝秀,以為這是十八歲的掂一掂腳就能夠抓到的蘋果。
「還有一點,師傅,小萊現在已經能睡得很好了……」
阿香還在那絮絮叨叨的。
李萊爾只是抬頭,看著天邊的綿雲緩緩往一個方向走。
「你還有什麼想對師傅說的?」阿香主動碰了碰李萊爾的肩膀。
「只說一句就好。」
想說的話未在李斯萍生前說出,就無意義了,如今要說的這一句只是為了寬慰自己。
李萊爾凝望著墓碑上那一張張小小的一寸黑色照片。
照片裡的女人神情冷冷的,尖銳向下的眼角,淡淡的眉尾,鋒利的五官,李萊爾一與李斯萍對視,腦子裡自動播放李斯萍的話出來。
這兒錯了,這裡,這裡錯了改過來,還有數不斷的嘖嘖聲。李師傅像刮骨刀,刀片並不平整的那種,鋸齒狀刀面只要輕輕一划拉,鮮血立馬凜凜烈烈地淌出。李師傅對她愈嚴格,欲要掌控她,她心裡卻瘋狂反抗。
討厭李斯萍對刺繡方方面面的完美主義,暫時沒法在刺繡上贏過李斯萍,只能在完美主義上略做手腳。「完美」讓她抄近路的同時也讓她誤打誤撞走上直道。
李斯萍要她做人如刺繡般的婉約的淑女,這是李師傅畢生未料的心愿,可惜這心愿即使死後也無法如願。
「媽媽。」李萊爾難得親暱稱呼李師傅,「我做不到你想像中的完美,但這卻是最完美的我。」
她站起身來給墓碑鞠了一躬,亮澄澄的黑眼珠有種獵奇的美。
「我很喜歡這樣的自己。」
回去的時候,李萊爾給阿香半開玩笑說,「其實我小時候嫉妒過你呢。」
「其實……我也是。」兩位小女兒笑得扭成一團,攙著走出昏暗的墓園,狹窄細長的小道一路通到天邊。
直到天空掛上暗沉的黑幕,李萊爾才進了家門。
她勾著著淋瀝作響的鑰匙,扭開四層的實木木門,可鑰匙尖還沒插進鎖口最深處,門把自動轉開,熟悉到不為過的臉隨著門頁吱的一聲,一頻頻揭開。
時崇正正立在李萊爾面前,擋住她的去路。
李萊爾記得時崇是不噴香水的,可現在她她總能聞見他身上的冷香的氣味,像尖銳松針葉上綴著的那一點清冽的白雪。
李萊爾和時崇面面相覷,一時之間她不知道眼睛可以放在哪兒,只能亂飄。闊直的肩膀線條是刺繡山水畫裡天水一色的交界線,白色襯衣勒緊胸脯到腰際呈倒梯形,身姿讓人聯想到直立的雄壯虎豹。
「借過一下。」李萊爾直接推開他,擠進玄關換上拖鞋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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