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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一半,房後傳來一道枯葉碎裂的聲音。

主僕兩個都非習武之人,耳力不足,便沒當回事,只奇怪地回頭看了眼,便又繼續說話了。

女使竟也絲毫不為氣度高雅的大娘子口中能說出如此刻薄之語而驚訝,只勸她:「娘子不值得為了外人生氣。」

「是啊。都是外人。」

大娘子輕聲說,「我和我的女孩兒,在他們翁婿兩個眼裡其實也是外人,對吧?」

女使滿面是淚,卻還強忍著嗚咽,帶著哭腔勸大娘子:「好不容易娘子熬到了這時候,才等到姓呂的終於死了,難道現下卻要自暴自棄了嗎!就是從現在開始,咱們才要活得好、活得快樂、活得為自己,才能勝過那些拿咱們當橋樑的郎君呢。」

聽到這裡,大娘子被女使扶著的、因為悲痛甚至幾欲軟倒的身子終於站定了些。

她閉上眼睛,漸漸身子顫抖起來,仿佛秋日在枝頭將落未落的枯葉。

良久,她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痛哭失聲。

方才...每一個人都在恭喜她。

恭喜她的女兒,在死去多年後,終於因為夫婿也死了而順帶著在自己親生父親寫就的輓詞里蹭上了一邊半角。

世界因為暈厥搖晃著。

大娘子被滿面擔憂的女使攙扶著,腿腳糾纏著,走回房屋,倒在座椅上。

手裡卻仍緊緊攥著韓元吉寫就的那首詩,直到將墨跡都攥得看不清,才放鬆了頰邊緊張的肌肉,輕輕笑了。

女兒死了多年,沒有一句問候。

女婿死了,哭得像死了親爹...

誰的施捨?

誰稀罕?

第140章 月白,茶山寺和「做不到」。

安靜的茶山寺中,守門的小沙彌正昏昏欲睡,忽然被一道瘋跑進門的身影驚醒。

看見打頭的是辛家的那位小娘子,他這才舒了口氣,也不阻攔,就坐回了原處,任兩道身影跑進了寺中。

帶湖莊園和這裡毗鄰,常來茶山寺的除了僧人就只有辛棄疾一家。

茶山寺的香火,也一半都是辛家供奉的。

寺中每個人便都對辛家人看熟了臉,既然是他們,也就不必阻攔了。

「不過她來這裡做什麼,他們不會對佛祖不敬吧...」

雖然說是熟悉,但聽見寺中古樹搖曳的聲音時,小沙彌還是沒忍住,半睜開了眼睛,心裡有些忐忑。

但想了想,他按下半起來的身子,還是猶豫著坐了回去。

算了,算了,修心之路,不宜妄自揣測。

何況蓮心小娘子的哥哥也在,兩人一動一靜,互相約束下,別說不敬佛祖,就是打碎東西之類的岔子也從沒出過的,沒必要緊張。

自我安慰一番,小沙彌又打坐起來,不再張望。

古寺之中,辛贛像一陣風似的,緊緊跟隨著蓮心,進了屋中。

「蓮心,怎麼了。」

在一處佛堂的牆邊,辛贛終於按住了蓮心。

他看著她焦躁不安的樣子,不由蹙起雙眉,握住了她的手指,盡力安撫:「你害怕嗎?我們已經出來了,不在老師家中了...」

但其實蓮心的一切反應並不是因為那個。

「三哥…」

蓮心搖搖頭,小聲又急促地說,「大娘子是什麼意思…她是那個意思嗎?她恨呂叔父?」

「我想是。」

沒想到他會這麼就承認,蓮心甚至語塞了片刻。

「...那麼,你...」她停頓片刻,「你早就知道?」

「不知道。不過呂叔父接連娶了三個妻子,三個妻子卻都因為懷著身弱的孩子而母體受牽連而死,他自己和岳家的聯結卻愈發緊密。我猜師母是恨這種不公吧。」

辛贛見蓮心終於平靜下來的樣子,也很快就鬆開了握著的手,不再看她,轉而站去香案前,慢慢整理起來案上的棋子。

不知是誰將棋子落在了這裡。

要說這人也是奇怪,說他不喜歡下棋,卻能連棋子都帶到了寺廟中;

但要說他喜歡下棋,為何又會連棋子都能忘在寺廟裡?

「師母的女兒像一道橋樑一樣,架在老師和呂叔父之間。她們流幹了自己的血,叫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男人成了親屬,自己卻沒有留下一絲印跡。這種恨...」

辛贛的手指很柔軟,將黑白棋子一粒粒揀起,無聲放回罐子裡,「蓮心,你能理解嗎?」

蓮心反問:「你能理解嗎?」

「或者說,你覺得,如果我結婚了...」

蓮心看著辛贛的臉,艱難地說,「之後,會不會...有一天也變成這樣?」

「變得像師母一樣眼光尖銳,能勘破世間利益?」

「不是。是變成兩個家的橋樑,當兩家聯結之後就會坍塌。」

她害怕的,他真的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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