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心「噗」地一聲笑出來。
辛贛的師母脾氣素來不好,最近舊疾發作,身上不舒服,偏偏又趕上韓淲娶妻和呂祖謙重病臥床兩件大事,忙得分身乏術。
眼下每日都形容憔悴,沉著臉,走在路上,一旦逮著個人的錯處,就會像狂風暴雨襲來一般地罵人。
韓淲苦不堪言,只好去呂祖謙處躲風波,每每被辛贛師母逮到後卻被罵得更狠。
而和師母一樣…那麼太上皇的脾性也不難猜測了。
「我在宮中多月,每每涉及太上皇的事,官家總是態度曖昧。在他們之間斡旋是自尋死路,所以上回你說要回臨安...」
說到一半,辛贛的語聲止於蓮心的手指下。
他垂眼看著蓮心將手捂住他嘴的樣子,以眼神詢問。
怎麼了?
蓮心不語,捂著他的嘴,只嘴朝樓下努了努。
大概是因為帶湖中的雪樓因為被辛棄疾寫了不止一首詞,此處在上饒已成了口耳相傳的景點一樣。
眼下辛棄疾剛走沒多久,樓下便又來了位熟悉的夫人。
「說誰誰到。你師母倒是稀客,今日怎麼來作客了。」
蓮心嘴唇幾乎不動,近乎無聲地湊在辛贛耳邊,道,「韓伯父今日有說要來嗎?」
「沒有。應該是來找母親的。師母近日有心事。」
辛贛沒有再多說,蓮心便也只當是韓家的瑣事,失去興趣,不去多問了。
韓家夫人在瀑布邊久久盤桓不去,蓮心等得無聊,又見瀑布水聲震天,想來她也沒有辛棄疾那樣敏銳的耳朵,便也不注意著聲音了,轉頭看一眼辛贛。
方才兩人想說的事,兩人自己都心知是什麼。
她想回臨安是在逃避誰,而辛贛不想回臨安又是在留戀誰...
心裡話若擺放在檯面上,沒有誰能承受得起。
蓮心且心虛且羞愧,不敢直說,只悄悄靠在他手臂上,小心道:「三哥,上回的事,你怪我麼…」
辛贛回答:「哪件事?」
「哎呀,就是...就是我問你,為什麼不讓我回臨安?」
蓮心咬了下嘴唇,兩腳換了次重心,因為難言的愧怍,語氣急躁快速很多,「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哪件事的呀...你竟不知道麼。」
「我從沒有不讓你回臨安。蓮心,你回不回去,都沒有人能改變阻攔。」
聽了這話,辛贛沉默片刻,才笑一笑,「我不回去,是因為官家與太上皇關係複雜,又有陳年舊怨,叫人滿腦子的官司,所以我還沒有作好回宮的準備。等我們準備齊全了再回宮不好麼?」
蓮心一時語塞,想了想,又輕聲說:「可是我想,韓侂胄在臨安,萬一他有什麼動作,若我們在臨安,也能動作快些...」
語聲越來越輕,頭也垂了下去。但蓮心到底還是堅持著說完了這句話,「三哥,我們就回去吧。」
辛贛看著蓮心很久。
帶湖南邊遍種一種名叫夏蠟梅的花。這種梅花十分奇特,只在夏天開放,香氣不濃,卻幽幽沾衣,只消從花叢中走過,身上沾染的香味便幾乎能維持淡淡的一整日。
辛贛身上的夏蠟梅香在空氣里彌散。
誰都聞得見,誰都不說話。
良久,辛贛才收回放在蓮心身上的視線,冷靜道:「蓮心,這完全是你的事。你自己做主吧。」便慢慢掙開了蓮心抱住他的手。
雖然說是「你自己決定」,但這不還是不願意讓她回去嘛…
蓮心沒立刻反應過來的樣子,看著空落落的手,怔了一會,才蹙起了眉。
胸腔中氣涌如山,有些話一時關不住閘,水似的淌了出來。
「你別睜眼說瞎話!什麼『你決定』,什麼『太上皇』,這都是藉口吧!你明明就只是想叫我也一起陪你留在...」
但到底從小被辛贛照顧的依賴猶在,蓮心說到一半,到底還是做不到不顧及辛贛的感受,在說完那句最傷人的話之前,還是生生忍回了話。
但到底臉色還是不好,便看看自己被辛贛甩開的手,氣呼呼又一甩手。
也不打招呼,也不叫上辛贛,便轉身自己離去了。
夏天到了末尾,令人醉醺醺的風也漸冷了下去。
辛贛看著蓮心離去的背影,輕輕地呼吸。
雪樓上風大,他的額發被吹得不停拂動。
人究竟要被傷多少次心,才能體味到迷途知返的感覺?
空氣里有種離別前兆的冰冷味道,他靜靜低下頭,張開手掌想去抓它,卻只抓到空氣,越握緊,空氣也越溜走。
想起來宮中嬪御爭寵的樣子。
每人能指使的資源有限,能結交的人也有限。所以在新受寵愛的一批人里,越是對人熱情殷勤的妃嬪,越是大家排在最末位考慮的對象,因為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官家從不喜歡主動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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