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琬的母親也姓李,但卻並非我李氏,而只是尋常百姓家。我與她都有李氏女作母親,又有唐氏郎君作父親,當下結拜為同姓姐妹,以我二人的排序作新的排行,不是親姐妹,勝似親姐妹。」
那時候,唐二娘子滿面的頹色,骨瘦如柴,幾乎和上回所見的貴婦樣子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叫蓮心格外的疑惑——明明事情已經解決,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令她如此悲傷?
同樣,她也不能理解為何她會忽然轉而講起古來。
「我家中以舊朝血緣為傲,輕易不肯與外人締結婚約,只與祖上就曾多次聯姻的表家定婚約。月仙、我,乃至我母親、外祖母,全都嫁給了表哥或表弟。而也許和這個有關...家中有時便會生出畸形兒。」
「大約二十年前,也是當今官家被封皇太子那一年,臨安府之中暗流涌動,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就連小兒啼哭都少了——太上皇篤信吉凶之兆,誰都害怕成為被太上皇遷怒的那個『凶兆』。而那個時候,我懷胎九月,即將生產。」
說到這裡,蓮心和其餘人已經猜出了大概的故事走向。
她面上已經顯出不忍的神色。
但唐二娘子仍繼續講下去,一口氣連貫著,像是不一鼓作氣就無法繼續了一樣。
「對,就像我家中的有些長輩一樣,我最終也生下了一個痴兒。婆家怕被她牽連,緊緊相逼,要我將她扼死在襁褓之中,以免受到宮中詰問。月仙的父親那時候已有外室,不會幫我,可她到底不是畸形兒,那是活生生的一個孩子啊!唉...那個時候,在我將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是唐琬幫了我。」
「她把我生下的痴兒抱回了家。也因為這個,唐琬與陸游的母親爆發了自嫁進家門裡的最大一場爭吵。當我斡旋過身,帶上經營出的產業要去陸家將孩子接回家時,卻才獲得消息,她已經被陸游休棄...那個時候,就算我把再多的家產贈給她,又能挽回什麼呢?」
唐二娘子滿臉都是眼淚,「她是被我害的啊!」
「現在好了,上天也可憐我,叫我遇見你這個肯幫忙的孩子,叫唐琬的名聲終於洗清了。我也沒有什麼遺憾了。這麼多年的悔過,我已經沒法繼續騙自己...我就是害死唐琬的幫凶。只有到地下償還罪孽...」
唐二娘子喃喃,看著自己的手,幾乎有些魔怔的樣子了,「誰都別攔著我。誰都攔不住我。」
蓮心這才明白李月仙為何要將她拉來李家。
在這真相終於大白的時候後,唐二娘子放下了心裡的擔子,竟已有死志!
蓮心不敢看李月仙的臉色,因為她已看到了唐二娘子脖頸中的那一道發紫的勒痕。
她背後冷汗直冒,連重話都不敢說,只委婉:「那麼,那時候陸伯父沒有說任何話嗎?」
「他說話了,他作出了七八首傳世名作,句句淒婉懷念。他只是沒有動作...」
唐二娘子的眼睛漲紅了,語聲悽厲,「好深情啊,他明明知道,只要他肯為姐姐抗爭,姐姐就不會被休棄!」
李月仙低聲道,「阿娘,到了如今,你還沒有看明白麼。能作為而不作為,害死姨母的明明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你不去懲罰他,為何要懲罰自己?」
唐二娘子那時候尚怔忡著:「事情已經解決了,該懲罰的已懲罰了...」
「但你若死了,陸公仍能源源不斷地寫悼亡詩,今時今日我們所做的澄清,過不了三年就會被忘掉。你能看著這種事發生嗎?」
「這...蓮心小娘子會繼續幫忙澄清的...」
「唐二娘子,我不能。銀貨兩訖,李姐姐已將香藥鋪子給我,她託付的事情我也已做完。」
蓮心接收到李月仙打的眼色,趕緊收回到嘴邊的話,轉而換上冷淡面色,「剩下的都是娘子的事了。」
唐二娘子的面色便終於由惶惶變了色。
而之後的事,李月仙也通過信告訴蓮心了。
——唐二娘子已經振作起來,培養人脈,開始致力於找陸游的碴。
唉,過去的事,都是債啊...
而到了眼下,當時的隨口一言,也真成了現實。陸伯父再作悼亡詩的事若傳回了臨安府的李家,不知道要鬧起多大的風波呢...
蓮心嘆口氣。
而接下去的思路因為打帘子的聲音和吹進門挾雪的一陣冷風而中止。
「聽見了。」
不待蓮心將焦灼的目光投來、開口說話,辛贛便知道她要說什麼似的,道,「我在門外聽見你方才的話了...何不詢問李娘子,由他們家給些建議?」
也有理。
蓮心鬆了口氣。
論理來說,陸游寫一寫悼亡詩,並沒有什麼錯,因為除了李家人,已經不剩誰知道他當年休棄唐琬的內情。
再鬧下去,全是家事。
而眼下對於這家事,她已不宜再插手。
還是叫李月仙自己來處理吧。
蓮心一邊拿起筆,一邊含著笑睇了辛贛一眼。
真是奇怪啊,為什麼他會這麼懂她呢?
從前沒細細想過,但好像總是這樣的——辛贛總是適時知道她想要什麼,然後出現,幫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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