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仙給出的證據明明白白擺在面上,大家便都只是寥寥翻閱,見這詩作果然差不多像是個女人所作的,又用詞美麗柔婉,便都眾口一詞誇讚起來。
就算有個別腦子一根筋、沒想清楚的人還真在仔細研讀李月仙擺在小案上的幾篇詩作,試圖賞析:「『自入春來日日愁,惜花翻作為花羞。呢喃飛過雙雙燕,嗔我垂簾不上鉤②』...倒是柔情一片,只是亮烈大膽,倒不像我往日聽說過的唐大娘子的詩風。原來唐大娘子與趙郎竟如此情深...」
而這也只是小節了,被人揣測,總比被人可憐要好。
何況那腦子一根筋的人是李月仙家中的小姑,李月仙沒把這當回事,正要笑著伸手敲她腦袋,說她「小小年紀懂什麼」,她的下一句卻令她臉色瞬間一變:「...咦,不對呀,這字紙也色澤頗新。唐大娘子已去多年,她的故作,再怎麼保存,也不至於如此完好。這...」
且想且說,說到最後,這年紀尚輕的小姑才意識到果真有不對之處,四下里瞧瞧,臉上不自禁露出一絲後悔自己嘴快的絕望表情。
她咽了下口水,趕緊試圖找補:「不過舊稿珍貴,想來這新稿是謄抄所得,倒也不算奇怪...」
但質疑就像墨水一樣,就算倒進更多的清水入瓮,只要不將源頭抑制住,墨痕就永遠無法澄清。
李月仙微微皺眉,想要上前說些什麼,又深覺自己張口反會坐實這種墨跡。
進退兩難之下,她躊躇不前,一時失語住了。
而天意卻像體察到了她的不安一樣,送來了位剛好路過的貴婦。
「以新稿謄抄故人舊稿,是願其『遺忘前塵,脫胎換骨』之意。扳指一算,唐大娘子早也該到了轉世投胎的時候,若她有知,想來也會感念李小娘子你的孝心吧。」
遠處的桂花叢後轉出一位身形婀娜的美人,而她滿頭所簪的珠翠、寶石雕花竟罕見地壓過了背後的一牆桂花秋色,叫人將目光情不自禁聚集在她的腦袋上。
她微微一笑,問背後:「大郎,你是素來最飽讀詩書的,又有家學淵源,你說方才我說的對嗎?」
她身後那位落後她半步的青年聞言,上前看了看詩稿,便微笑答是:「送別離者,祈福祝願,正是此意。三夫人淵博,非我可及。」
眼看著隨著被稱為「三夫人」的女子笑得花枝亂顫,周圍的人群也逐漸解凍,露出恍然表情,李月仙這才鬆了口氣。
她滿面感激,上前拉了「三夫人」的手要請她進屋說話:「花夫人,你來啦!快快請進,現下天寒地凍,你又有著身孕,若是凍到了你,韓大人非要拿我問罪不可!」
說著一邊與這位貴婦交談,一邊還不忘與蓮心見縫插針地普及派系知識:「這個是在臨安府有名的貴婦,『滿頭花』。雖為韓大人韓侂胄的第三房側室,但其受寵愛之盛,風頭有甚於正室,平素與命婦結交的事,都是她來,正室反退了一射之地。」
「聽說太子一派手下的夫人們有時還頗為不滿,嫌韓大人常在太子宴請門客時放側室出來與她們平起平坐,害她們掉臉面。不過她素來與我沒有交集,怎麼今日卻突然肯替我出頭,真是奇哉怪也...」
說話說了一半,李月仙才發現蓮心的心不在焉,不禁推她:「...發什麼怔呢?和你介紹人呢。臨安府關係複雜,日後你要闖出番名堂,必得認認全各個派系,你竟不明白麼?」
然而與她以為的蓮心會認錯或找藉口不同,蓮心一言不發,只瞧著「滿頭花」。
——或者說,她瞧著的是「滿頭花」身邊的那位挺拔的青年。
李月仙滿心的納悶,隨著視線看去。
那青年一身玄衣,身姿挺拔,明明是這樣低調的打扮,眉眼之間卻有種熟悉的桀驁神情。
而這一種桀驁,是為什麼如此熟悉呢?
李月仙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她的眼神落在了靜靜站在原地的蓮心面上。
而蓮心正看著不遠處的青年。
風把濕漉漉的枯葉吹亂,把殘餘的桂花香味吹得滿園子都是,把所有茫然的人也吹得滴溜溜亂轉。
而人的分散聚合,也是這樣全隨命運,萬般不由人嗎?
想見的,挖空心思找機會也見不到;
想找的,上窮碧落下黃泉也找不到。
那麼,是不是只有過了相思之意的時候,想見的才能見到呢?
就像只有當她放棄了尋找,想找的人才終於被她找到一樣?
「哥哥...」
蓮心輕聲道,「...原來你在這裡,讓我好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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