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元吉不禁開懷大笑。
不怪人人都說辛棄疾作壽詞頗有章法,他連給岳母祝壽寫要寫詞,雖也總用「仙家」「千歲酒」之類的詞,卻立意頗新,並不流俗。
甚至他寫了祝壽詞的岳母——也就是范家兄妹的生母——還是宗室趙士經之女,是宗室女中的一位。
而韓元吉也與這些宗室並列,都得到了辛棄疾的祝壽詞,這也是叫人頗為得意的呀。
他笑著舉起杯:「世人皆愛敲擊秦缶、寶瓠而歌,你我只作鐘磬,也不必和他們同流合污啊。」便與辛棄疾相視瞭然而笑,各自心會了。
品過這一段,眾人又各自歌舞,窗外的天色已黯沉下去了,一輪皎月高懸天中,映襯得林色如水。
辛棄疾、韓元吉等人在講話,呂祖謙帶來了朱在卻不怎麼管他,似笑非笑的,只垂臉品茶,當作沒看見少年老成端著架子了一晚上的徒弟被陸家兄弟滿臉壞水地拿「我爹有本古籍」騙去竹林。
韓淲、趙蕃在湊作一處在給理學、心學弟子拉架,見拉不開,便到處找外援想緩和氣氛,一會叫三郎去奏琴,一會叫姜夔去吹簫,一會又叫蓮心耍劍看看,卻都被遠處的三人不約而同裝聾忽視了。最後,還是來做客的一位晁姓郎君吹了會笛子解圍,陪一群人聊起了天。
人們都在喧鬧著,所以空氣中浮著淡淡的酒氣。
三郎聞了一會,略拿袖子掩住了鼻間。
蓮心和姜夔早已各拉了把椅子坐在三郎旁邊,和他說些閒話,並不時反抗一番遠處韓淲和趙蕃的騷擾。
雖然不想給人當伴奏,但也不影響姜夔略有些得意的心中感覺:「看來我們三人是今日宴上琴、劍、簫三絕,才叫他們如此推崇呀。」
蓮心給他豎個大拇指,她就佩服姜夔的好心態:「姜哥哥,以我們的水準,怕說是『三橛』還差不多。」
澗泉哥哥叫咱們去伴奏,怕是和在班級聯歡晚會上起鬨給同學報名《青藏高原》一個性質,你連這都看不出呀!
「橛」這個量詞,之後還有什麼別的名詞能接嗎?
三郎因為被酒氣沖得不適的頭,更痛了。
——這話也太糙了吧!
奈何反過來,他自己反省一番,確實琴技幾年間也都沒有什麼進益,加上之前「千金琴」的事,一想到琴就煩惱,彈得就更不怎麼樣了。
所以蓮心這話,倒也很難反駁呀。
三郎只好給兩人各遞上飲子:「哥哥妹妹,飲茶吧。」
——有了這個,把嘴就都閉上吧。
妹妹是家中的妹妹,所以乖乖抱住他的脖子,嘿嘿笑著叫了聲「三哥」就不講噁心話了,但哥哥卻不是家中的哥哥。
姜夔才不放過這個能和蓮心一唱一和被打嘴的機會,立刻接上:「是你和你哥兩橛,我可不是。」
蓮心反應奇快,立刻反唇相譏:「姜哥哥給蕭小娘子的詞,也不是一闋,是一橛!」
姜夔一愣,又一怒。
但最終張口結舌,嘶嘶直搓手,也沒講出什麼反駁的話。
論詩詞,他確實沒寫出什麼好的;論心意,他也確實敷衍搪塞了些。要說他給蕭小娘子的只是「一橛」,好像倒也沒什麼錯…
蓮心觀察出了姜夔一時窘迫著干搓手的樣子,小大人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姜哥哥,因為蕭伯父的賞識,你想娶沒見過面的蕭小娘子,那沒什麼錯;他們家中輪番為難你,你心裡有氣,那也是應該的。但你什麼都要,卻又只朝著蕭小娘子表示不滿,那就有些問題了呀。」
就像姜夔又要與蕭家成為姻親,又想留有自己的文風、不受人插手干擾,這都是正常的,可以靠商量來解決。
但他心裡難過,所以就給未婚妻送去的冬至節禮敷衍了事…蕭小娘子也是無辜的呀。
郎君、家族之間的姻親,又有她什麼挑選左右的份呢?
姜夔不是韓淲那樣連「蓮心在因為他沒送特殊節禮的敷衍而難過」都發現不了的粗心郎君,因為少年成名,又是作詞天才,他在花叢中走過,懂得小娘子的心。
而也正是因為懂得,所以他也立刻聽明白了蓮心的話。
「…唉,你說的也是。倒是我不妥當了。」
姜夔終於不得不承認,有些垂頭喪氣,「等到今日的宴散了,再備些別的吧。」
三郎見他沮喪低落,和蓮心對了個眼神,都笑了。
兩人勸他:「罷了,你也不想成家後像陸伯父一樣吧?這都是為了你家裡好。」
就算是方才還沮喪著,現下聽到這話,姜夔也忍不住被逗笑出了聲。
「什麼怪話,看陸伯父不打你們…」
姜夔怪蓮心,「你看你哥,好好的花瓶,被你帶成食人花了。」
蓮心說「呸呸呸」:「蕭小娘子好好的冬至節禮,還被姜哥哥給帶成『一橛』了呢。」
這話題怎麼就過不去了呢!
姜夔雖然心下覺得有理,但臉上過不去,給自己暗搓搓挽回形象:「兩心相通時,就算物件不到,她的心意也能與我相通,這就叫神仙託夢。」順帶著還逗了蓮心一道,「你這小孩子是不會懂的,到你三哥那個年紀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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