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賢縣令衣領不整,倚在榻上,懶洋洋笑道:「唱得好,賞。」
榻下的樂伎忙跪下謝恩。
進賢縣令道:「上前來。」拿手挑起樂伎的下巴,露出一縷笑。
他年少即中進士,如今不到三十就做上了縣令,真是覺得人生一片坦途,萬事得意。
——除了今年運道不好,趕上了天災。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江南西道多州大旱,眼前的隔壁撫州就是更嚴重的例子。有撫州比著,官家怎麼震怒也怒不到他身上來。
更別說他本身也並非貧家子,父親和叔伯們在臨安頗有人脈,自然會幫他打點好關係。
像那任撫州常平提舉的陸游,寫詩又怎麼樣?憂國憂民又怎麼樣?還不是不會做官。
在臨安時,他就頗愛「直言進諫」。
一回孝宗舉辦內宴,宴上君臣皆有,得寵的宮人便趁此機會捧著帕子,殷切請曾覿為其作詩。雖然曾覿因「宮規不許」的理由拒絕了,但也沒想傳開——他不願輕易得罪官家近侍。
不想事情傳到陸游耳邊,這可壞了,當即他便輾轉託人奏到官家面前:「陛下初嗣服,豈宜與臣下燕狎如此?①」——陛下,你消停點,不能這麼慣著你手下啊。
最後的結果,當然是陸游招致了孝宗的厭惡,也因此被外放。
因此,進賢縣令根本不擔心自己會因進賢的災情被發落:旁邊明擺著一個更壞的例子,那人還不會做官,說話太直,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正當他坐在原地,美滋滋想著自己任期一過就可調回臨安的前程時,一侍從跑進來:「相公,相公!」
進賢縣令有些煩侍從打擾他幻想:「做什麼,火急火燎的!」
侍從站住了,喘勻了氣道:「相公,辛公有話傳來...」
進賢縣令不耐地打斷:「我曉得,剛才不是說了嗎?就說我親自賑災,忙得趕不過去。」
辛棄疾確是位人物,若只是平常巡視的,那他肯定早就撒著歡兒地辦宴迎接了。
但辛棄疾這次明顯是為旱災來的,肯定又是要進賢縣令開倉放糧——他也不想想,若是災情還沒怎麼就將常平倉開了全放出去,那日後災情更重,官家下旨時,倉里已沒糧了,那該怎麼辦?不是給官家臉上抹黑嗎?
一個自作主張放糧導致官家無恩可施的下屬,和一個雖犧牲些百姓但能聽從官家命令、使官家旨意必達的下屬,誰都知道該怎麼選吧?
侍從卻搖頭:「相公,辛公是要你去付帳的。他們一行人先進來在酒樓大吃二喝了,卻忘了銀子還在城外的車上,不得不找上相公...」
一旁樂伎一驚:這侍從怎麼能將這種敲詐話也講給縣令,不是純等著吃縣令的怒火麼!
然而與她以為的不同,侍從並不膽怯於此事,縣令也坐直了身子,不怒反喜。
不怕官貪,就怕官清。
貪官有所求,自然也能有所付出;而清官滿腦子想著的都是什麼民生,說不通道理似的,又怎麼互惠互利呢?
——求幫付帳好啊,這才能說明,辛棄疾其實自己也不乾淨!也不是來逼他開倉放糧的!
縣令又不是想得罪人,方才若不是實在不想沾糧倉之事,他也不願意躲著直屬上司呀。
聽到這消息,簡直比玩個把樂伎還高興,趕緊起身:「那還等什麼?走啊!」
侍從陪笑,「哎,哎!」一溜煙跟著主人走去了。
...
酒樓里,蓮心吃完最後一隻炸鵪鶉,酒足飯飽,癱在椅子上,悄悄問辛三郎:「我們待會要做的事,會不會不太好?」
韓淲耳朵極靈,聽到這話,也湊過來:「是啊,是不是有點...有損德行?」
蓮心還沒忘韓淲方才笑話她的過節:「哼,以澗泉哥哥的良心,不必擔心此事。」
韓淲見她生氣,更加故意逗她,做個鬼臉,就要講話。
這時,辛三郎道:「縣令來了,噤聲。」輕踢了身旁的蓮心一腳。
蓮心有仇必報,踢了韓淲一腳。
韓淲...韓淲對上辛三郎靜如冬雪的雙眼,默默收回伸向辛三郎的腳。
辛三郎將兩人都掃視一遍,才略一頷首,收回了視線。
蓮心和韓淲默默掰直自己的身子,像兩隻鵪鶉一樣,不敢再說話了。
第31章 為官,八萬緡和江湖騙子。
進賢縣令姓李,祖先是抗金名臣,族人又繁盛,在臨安很有背景,即便比不上士族,也算名門。
族中做官的人多了,小孩從落地就有官氣。別家小孩張嘴說的第一句話是「阿娘」和「爹爹」,小李縣令說的第一句是「恭喜」,第二句是「升官」。
一項技藝練久了,再難也熟練了。醫師能把人的脈,他就能把上司的脈。
小李縣令就是這樣做上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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