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本以為自己是聽錯了,但很快,「仙人」自己也說話了。
他說出一個名字,神色坦然,仿佛是在等待眾人的頂禮膜拜。
在這一刻,他好似忘記了自己是誰,但是寧州百姓卻不會忘……他們怎麼可能會忘?
之後的一切發生得很快。
隨著「仙人」說出他的真名,百姓們個個面色鐵青,更有甚者只愣了片刻,便自覺從街旁拿來草叉,要幫平叛軍一起捉人。
他們終於知道,這位舊居寧州的白衣公子其實並不姓裴,事實上,裴是他曾經義弟的姓氏,而他的真名這天下人人皆知。
此人正是曹野,曾經害死了阮雲夷的佞臣曹嵩之子。
眨眼間,不久前才被人頂禮膜拜的「仙蛻」已經成了人人喊打的逆賊,平叛軍甚至還未動手,便有半人高的孩子從地上摸來石子朝人砸去。
而他們也很快就發現,「仙人」原來並沒有太多的神通。
不論是手拿勾陳的麒麟骨,抑或是早該死在十年前的神火副將,他們都不過血肉之軀,在眾人圍攻下很快便流血受傷。
至於那兩位能斷人生死的姑娘則更是不堪一擊,一個中箭倒下,還有一個則被石頭砸中了臉,摔進了門裡。
仙蛻又怎會這樣流血,又或者說……這世上真的有仙蛻嗎?
突然間,百姓們心中不約而同萌生出了一個古怪的念頭。
無論是身為麒麟骨的李猊,又或是身為阮雲夷副將的尉風,甚至是那兩個可以看穿人生死的姑娘,他們要真是神仙,又怎會擁立曹野這樣的狗賊做無常心?
還是說,本來這一切就都是曹野的陰謀詭計,是他害死了阮雲夷,也是他搞出這些仙蛻,只為了有朝一日,能打著神火將軍的名號造反?
想到這裡,一瞬之間,似乎什麼都能解釋通了。
為何在阮雲夷死後,民間會忽然出現這麼多有關仙蛻的傳聞?
又為何時隔七年,曹野作為巡察使走遍天下的事跡會鬧得人盡皆知?
這一切都是因為,神火將軍是真,但仙蛻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曹野為了一己之私,非但害死了阮雲夷,更是利用妖書大肆宣揚觀音血,只為裹挾天下百姓,為他的野心而送命。
而今日,要是沒有平叛軍趕來,恐怕他們還真要上了他的當!
隨著這顯而易見的謊言被戳破,寧州百姓們如同一群憤怒的野獸一般撲上前去,恨不得當場將幾人撕成碎片,而他們本要去門裡抓最後一個逆賊,然而待他們衝進門去,那個額心有痣的姑娘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趁著寧州城裡亂作一團,一匹快馬衝出了寧州南門,握著韁繩的人身披隴軍軍甲,懷中還抱著一隻麻布口袋,沿途但凡有人問起,他便揚聲說,口袋裡是搜來的謀逆證據,需要八百里加急送回京中給皇上過目。
此人騎術高超,確似是傳信的哨兵,也因此,往來兵士都並未起疑,就這樣,來人騎馬飛奔出將近十里後,見周遭空無一人,他終是急急掀開那口麻布口袋,裡頭又哪裡是什麼罪證?
「小蠟燭……姐姐!」
在先前的亂局中,南天燭的左眼被一顆飛來石子砸碎了,本來疼得早已昏厥過去,但此時,卻又在孔雀急切的呼喚里勉強睜開了眼。
她的視野里是一片血色,無論南天燭怎麼眨眼,她都還是看不清孔雀的臉,終於,她意識到了什麼,輕聲道:「孔雀,我是不是看不見了?」
「只是左眼而已,一會兒我就給你包紮,就算看不見了,你也還有我。」
孔雀緊握韁繩,幾乎不敢看她。
六人之中,只有他不能留下,因為他身上流著烏梁的血,雖然不純,但也依舊是烏梁世子,在曹野戳破仙蛻的騙局後,他必須要趕去北境,肩負起拖住烏梁軍的任務。
只是孔雀又怎麼可能這樣輕易放下?
即便離別前夜,他與所有人道了別,包括對南天燭……但真正到了這一天,他卻還是無法做到輕易一走了之。
趁著被他們召來的平叛軍入城,孔雀混在其中,眼睜睜看著曹野他們倒下,在最後,火丫推開南天燭中了一箭,而南天燭則倒進了朱門裡。
孔雀沒有任何猶豫,立刻翻牆進去,將人抱了出來。
他們的造反已經結束了,又或者說,從一開始,這場造反就是為了結束。
曹野選擇獻祭自己,成為一個會被當眾揭穿的叛軍頭領,而隨著他倒下,被他一起放上棋盤的人也都會一起湮滅。
明明是為了救世,但他們卻註定會摔在泥濘里,就像是撲火的飛蛾,會死在光明到來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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