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一聲,曹野伸手蓋住勾娘雙眼,低聲道:「有小蠟燭和孔雀在這兒,你才不會呢……放心吧小獅子,我和你保證,之後的事我會解決,等你睡醒,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會是我。」
他說完,只覺得勾娘的睫毛像是刷子一樣刷過他的掌心,她的呼吸變得綿長,捉著他的手滑落下去,終是靠在他懷裡昏睡過去。
「孔雀!」
曹野也不知勾娘到底傷得多重,見人睡過去,趕緊叫了孔雀來給勾娘處理傷口。
孔雀又哪裡需要他提醒,連奔帶跑地沖了過來,撕開身上衣服給勾娘止血,沒好氣道:「大姐頭原先身上那麼多傷也沒好好養過,這回絕不能再留下新疤了。」
過去那些酷刑在勾娘身上留下的傷疤,孔雀因為給勾娘上藥看過一回,稱得上是觸目驚心,而曹野看著勾娘毫無知覺的臉龐,想到多年前在京師大牢里的相遇,李猊認定他是救命恩人,殊不知,若是沒有五通的案子,曹野或許也早已心灰意冷,離開官場。
七年來,當年他心中熄滅又復燃的火種早已因為阮雲夷的死而變得熹微,辭官的那一日他便明白,自己的出身註定了他無法善終,只是,因為裴深還在朝為官,他除了依照皇帝意思做事,其實也沒有別的選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同樣,若是皇帝要讓全天下誤會他,曹野也只能當一個罪人。
他不能死,因為他要代替皇帝,做天下人的靶子,同時,他也無法好好活著,因為那個被他「害死」的人不是旁人,是阮雲夷。
有無數深夜,曹野想到阮雲夷離去時的背影都覺得心如刀割,而當他纏綿病榻,輾轉難眠,曹野本以為,他身旁空無一人。
只是,直到不久前他才知道,原來那些夜晚,在那月色的另一端,勾娘一直都在。
勾娘守了他整整六年。
在全天下都恨不得將他找出來誅之而後快時,勾娘的劍,卻是指向了天下人。
於是,本就如同一團死灰的曹野如今才得以站在這裡,而在他自己都尚未察覺時,心中的火種,其實也早就已經開始再度燃燒了。
「那就麻煩你了,孔雀。」
曹野用拇指替勾娘擦去唇邊血跡,苦笑道:「上一回我雖救了她,卻還是叫她吃了許多苦頭,這一回可不能再這樣了。」
說罷,曹野站起身來,因身上浸透了勾娘的血,他看起來狼狽不堪,卻仍是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身上衣衫,終是顯出幾分名門望族的矜貴疏離之感。
曹野淡淡道:「尉風,你今日可以殺了方文孝,但他一死,有人以天羅之名祭鬼斂財一事便再無人證,而楚州百姓不知其中內情便會繼續信卜,你難道希望這一切再像是十年前那樣囫圇結束?」
尉風被勾娘砸得頭暈目眩,在火丫攙扶下方才踉蹌站起身,冷笑道:「姓曹的你究竟有什麼本事,能將人騙得願為你豁出命去?」
他說著又拔出匕首,似還要上前,這時,只聽一聲鈴響,一個嬌小身影卻是直接擋在了曹野身前。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南天燭厲聲道:「你殺了他,誰來說出天羅真相!這麼多年,那些當官的誰敢冒著天下之大不韙重提舊事!就只有他!發現天羅有死灰復燃之兆便趕來楚州重查此案!你說他害死了阮將軍,但究竟是誰下的旨,又是誰害死了阮將軍,你心裡難道不知道嗎?」
「小蠟燭別亂說話!」
曹野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回頭望去,好在,這院子裡如今沒有旁人,方文孝雖是在屋裡,但因吃了孔雀的藥,如今應當是昏睡不醒,不會聽見他們說話。
而聞言,南天燭卻是一步都沒有讓,只是繼續逼近尉風,冷冷道:「我也恨過他,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若真是一個禍亂朝綱的奸臣,他絕不會拖著病軀,千里奔波只為一個真相!如果你真的愛戴阮將軍,至少應當弄清真正的仇人是誰吧?還是說,這天下人皆是欺軟怕硬,一葉障目之輩,明明所有人都知道那道旨意是誰下的,但是,卻都只敢去恨一個什麼都沒有做的佞臣之子?」
一語落下,整個院中一片死寂,孔雀張大了嘴,竟是連手上包了一半的細布都忘了打結。
就連曹野都沒想到最後會是南天燭說出這些,他一時也不知該做出如何表情,只能怔怔站在那裡。
七年來,他一直以為此生不會再有人像是雲夷一樣信他,但卻不想,就這短短几月,竟是接連讓他碰到了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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