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天燭的記憶里,她在馬背上曾經偷偷看過一兩眼,幾個曾經和她有過一面之緣的孩子直到死都圓睜著雙目,看著天,好似想要在死前記住他們很久都沒見過的太陽。
如果沒有阮雲夷,南天燭本來也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個。
「雲夷他應當也從未想過,會在楚州殺這麼多人。」
眼看南天燭眼圈發紅,曹野輕嘆口氣,剛要提醒,孔雀卻已經遞上了帕子。
「那一次平亂,他去了很久……過去,他在外行軍打仗,總是時不時要給我寄來書信,但不知為何,那一次雲夷足有好幾個月沒有給我寫過一封信,現在想來,那時他身為將領,卻連如此年幼的孩子都不能放過,只怕心裡也並不好受。」
幾人一齊走進那廢墟之中。
十年前,這裡曾經堆滿了燒焦的屍骨,後來,也是阮雲夷在離開楚州之前,命楚州官府將那些殘屍一起拉去葬了,或許,便是想讓那些無辜慘死的鬼童有一個歸處。
沿著斷壁殘桓走了不過一炷香時間,忽然間,幾人遠遠看到在不遠處的廢墟堆里,竟是孤零零立著一間廟宇,四壁暗紅,單看色澤便知,那定是一座神火廟。
勾娘淡淡道:「還挺會挑地方。」
曹野心知十年前,死在這裡的人成百上千,若是世上真有鬼神,此處只怕是怨氣衝天,而天底下又有什麼人比阮雲夷這位神火將軍更能鎮得住天羅門的牛鬼蛇神?
幾人走上前去,果真,那座廟宇里立著的,正是阮雲夷的塑像,只是不同於別處,這裡的神火廟因建在廢墟正中,平日裡鮮少有人敢來祭拜,案台上早已落了一層厚厚的積灰,就連香爐里也看不見殘香。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給阮將軍立廟也不曉得打掃,連天羅和仙蛻都混為一談,還指望著神火將軍能庇佑他們?」
南天燭見狀不禁鼻子裡出氣,立刻上前用自己的袖子擦去了案台上的浮灰,又將身上買的乾糧通通拿了出來,當作貢品,放在了神像前。
「阮將軍曾經問過我的名字,只是……我還沒來及回答他,他便將我放下了馬,而那就是我與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南天燭仰頭去望,阮雲夷的面容不悲不喜,垂眼看她。
雖然,塑像上的人和她記憶中並不相像,但是,只要身處在這廟宇之中,南天燭便不再覺得害怕了。
「在聖姑走後,天羅變成了一個很可怕的地方。」
隨著記憶紛亂而來,南天燭的聲音也變得很輕。
回到楚州後,這些過去每時每刻都在侵擾她,而也只有在神火將軍的神像下,她才敢放任自己回想這些舊事。
「能夠練出嗅力的孩子很少,那些人會端來一些很噁心的東西讓我嗅聞,若是說不對,便是一頓毒打,以至於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甚至都忘記身上不痛是什麼感覺。」
時隔十年,南天燭卻還能清晰地記起鞭子呼嘯時的聲響。
不知為何,天羅里總有很好的金創藥,或許是聖姑留下的,能抹平她身上的傷口,不留下一絲痕跡。
「鬼童的身上不能留下傷口,所以,每次他們都會給我們抹藥,只是,有些時候打得太狠了,有些孩子的身體根本支撐不住,就這樣落了病根,每天不是咳嗽就是吐,挨不了多久就會死在那裡,然後,他們的屍體又會在某一天清晨忽然消失不見。」
南天燭說著,掌心裡傳來刺痛,不知何時,指甲已經嵌進了肉里,但她卻根本無法鬆手。
她依稀記得,她曾經見過一個祀耳鬼的孩子,隔著幾堵牆聽見了她的哭聲,偷偷給她塞了饅頭,而直到天羅被剿滅,南天燭都再也沒有見過她。
那一日,或許只有她一個人逃了出來,上了那艘船。
「我不知道,那些孩子會不會記恨阮將軍,但換做我,相比一直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囚牢里受折磨,我寧可有人來給我一個解脫。」
廢墟里鴉雀無聲,但南天燭在此刻卻好似能聽見鬼童們的哀嚎,她躊躇許久,終是走上前去,輕輕在神像前跪下。
「我在天羅時,除了聖姑,就只有阮將軍問過我的名字,將我當做一個人,於是,在離開天羅那日,我發誓,絕不辜負阮將軍的救命之恩,這些年我努力忘記這裡,就是想要好好活下去。」
一想到如今自己膝下的土地便是那片人間煉獄,南天燭便覺得渾身發麻,只是這一回,她不想再逃跑了。
「只要我活著,我便早晚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天羅的真面目,讓他們知道,天羅從沒有什麼法寶,更沒有什麼仙蛻,有的,不過是一幫只敢對孩子動手的畜生!」
深吸口氣,南天燭俯下身去:「阮將軍,還請您助我。」
她重重將額頭磕在了青石板上,鼻腔里的血腥氣越來越濃,就好像是無辜死在這片土地上的亡魂正在呼喚她。
「這一回,無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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