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着,我看到她用掌心含着那枚蚌壳,那副深情,犹如在紧拥她的至爱。她抬起头,青丝被雨丝浇润了几缕。只见这破庙四处漏瓦,找不出一处是干燥的。——唯独在我这石像的脚下,有那么一块不大不小的空缺,还不曾被雨淋湿。她找见这一处,便托着那枚蚌壳,轻轻放置在石像空缺处,又垫了一层柔软的干草。这样……那女人的魂魄,便不会被风雨惊扰了。而她自己,则在石像的角落坐下来,守着那蚌壳里的魂魄,安安静静地淋着雨。闭了会儿眼睛,她却又睁开了,对着那蚌壳撒娇:“夫人,我睡不着。”她一个大活人哪里知道,蚌壳里的魂魄早不知昏了几个月,怎么可能听得见她的说话。可她却笑笑,自顾自说:“我就知道,你也睡不着。”她仰头张望破瓦里的夜空,喃喃道:“睡不着,我给你背四书五经罢。”说着,她真开始背起了经文:“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背着背着,她的眼皮子渐渐沉下去,话声越来越含糊,也就不知不觉睡熟了。风雨小了一点,但还没有停。我的功力终于恢复了些。悄悄变出一束束彼岸花丝,缠在石像的手臂上,伸展出一片伞荫来。不大不小,五尺方圆,正好遮够了她的睡姿。庙外的残雨滴滴答答,传来几声渺远的蛙鸣。一夜逝尽。她守护着那个女人。我守护着她。我还想守护她。不止那一个晚上。天一亮,她又上路了。我默默跟着她一路,披星戴月,涉水跋山。暑天我为她遮阳,寒天我为她挡风,雨天我总把阴云一推再推,等她躲好了才落下,山林里遇上豺狼虎豹,我都把它们吓得远远的。隔三差五,会有追兵杀来。我不好伤人害命,便用小伎俩蒙了他们的眼睛。明明她就站在大道上,他们却像瞎了一样,怎么也找不见她。她去寺庙里问还魂之法。那些和尚见我跟着,都吓得不敢接待,还警告她,她身后有恶鬼。他们这样说,她居然生气了。她骂说臭秃驴,那才不是什么恶鬼,她是姑奶奶的老婆。她说……我是她的老婆。荒山夜宿时,她会自顾自说上很久的话。她说,我们要去到大草原上,牧马放羊,捉鱼射兔,共此余生。她想养一百零四十一只羊,一百零二十三头牛,二百零四十四匹马,其中六十一匹枣红的,六十一匹青骢的,六十一匹纯白的,六十一匹纯黑的……她问,你都听见了罢。——你让这香火的白烟转上三圈,就算答应我咯。……好啊。我答应你了。我魂隐在角落里,远远勾着那香上的白烟,颤颤悠悠地转了三圈。她笑了。我也笑了。我自知,我对她入了迷。甚至于全然忘了,她口中的“你”永远只是她的夫人,她口中的“我们”永远不是我们。甚至于差点忘了,这个女人,恰恰是帮我破解天谴咒的不二人选。她无畏,她偏执,她的心念无与伦比的强大。最重要的是,她有执念,有所求。而她唯一贪求的,不过是复活她的夫人罢了。对我这般修为千年的厉鬼,自然算不得什么难事。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可我……可我……我只是不敢多想。假如我当真和她做了交易,假如她的夫人当真活转了来……那我呢。我还算什么东西呢。……不成。我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当我再一次嗅到方圆百里内的仙家气息时,我才惊醒过来,天谴咒的事不能再拖了。我是立志逆天行道的鬼王,又岂能为情所耽,优柔寡断?那天,我击退了追杀她的天器府弟子,引着她梦里离魂,堕入无量宫里。那是我第一次,端端正正地直视她。……再狂妄的壮志雄心,也抵不住这一瞥娇怯的秋水盈盈。她问我,你是菩萨么?我本应回她“是”或“不是”,可我顿了一顿,改说道:“我是恶鬼,也是神明。”我想知那一句“恶鬼”,能不能让她认出我,能不能勾起她些许忆念——曾经信誓旦旦说下的“她不是恶鬼,她是我的老婆”。很显然,她没有。她早不记得随口说出的“恶鬼老婆”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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