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仰慕汉家儒法。我向往去千里之外的南国,师习汉室的治国安民之道。我妄想借那礼法仁义,改变这不公的世道。……在我十六岁那年,乞颜统并了鞑靼尔、斡难、乃蛮……许许多多旁的部族,对南国则号称犬戎。草原虽暂得一统,可父王他也已老病加身。外有汉家铁骑严防死守,内有众多部落仇视眈眈——凭兵马纵横了一辈子的他,终究也被兵马压垮了脊梁,帐房里卧了不久,便撒手人寰。父王死后,由我的长兄即可汗之位。但对犬戎国的内忧外患,他也一时无策。我向他提议,莫不如向南国奉藩称臣,茶马往来,婚姻为好,如此既能化解外患,又能借汉家的荫庇平定犬戎众族,一举两全。新可汗与众元老甚以为然,遂修书遣使,备以文马百匹,国珍域宝十车,又应我自行请愿——许我木华黎氏公主入宫为嫔,前与汉室言和。得夏汉回书之后,我便随进贡的香车文马,一同踏上了朝汉的南程。那一年,我十七岁。十七岁,我促成汉戎之盟,盼犬戎再无战乱,盼天下再无不公。十七岁,我身着犬戎最华贵的嫁衣,坐在命运的辕辐车上,一步步行近向往已久的汉宫。十七岁,我在碣石关客栈遭遇暗算。卫兵尽遭毒杀,我被路过的恶贼劫入风沙,失去了要守护我一辈子的侍卫奴兀伦。十七岁,我在汉人的领地——黑村的地窖里醒来。十七岁,我食不果腹,我衣不蔽体,我双手锁着铁链,我仰头只能望见栅栏的缝隙里,鸿雁,浊雨,落叶,飞雪,消磨着奄奄一息的一方云天……十八岁……我十八岁了。十八岁,我亲历了这世间……千般万般的黑暗与丑恶。十八岁,我想过许许多多种死去的模样:死在逼仄的、发霉的角落里,死在幼童吐来的唾沫、扔来的石块下,死在村妇的恶骂与殴打下,死在……死在那些禽兽的,反反复复的、粗暴又肮脏的呼吸里…………十八岁,我遇见一个傻姑娘。她把她的饭分给我吃,又捧水来给我喝。它们喊她“傻妞儿”。她很善良,很可爱。……十九岁。十九岁,我望见地窖外的它们奔走相告,举手相庆。夏戎之战结束了。……犬戎国,灭了。十九岁的冬天冷极了。下了很大很大的一场雪,连下了许多天。傻妞儿把她的铺盖塞给我。我病得很重,身上痛极了,却还没死。十九岁,我听到沉重又繁密的马蹄声走进村落,我看到威严雄武的汉家铁骑,又看到它们箪食壶浆,夹道相迎。我看到为首的那匹高头大马,乘的是意气风发的汉军将领。“他”戴着斑斓恶煞的面具,望不穿是怎样一副五官。十九岁,我吃下命中最后一顿饭。是一个羊肉包子,馅很满,很香,还是烫手的。十九岁,我一边吞咽着包子,一边看清了那汉军将领的模样。——身形很清俊,眉眼很柔美,虽穿着男人一样的甲胄,可眼底那藏不住的悲悯,却像极了一个女人。临死前的通透告诉我,那就是一个女人,和我一样的女人。十九岁,我依然抱着活下去的妄想。我哭着乞求她,求她救我出去。十九岁,我失掉了最后一缕希望。——她犹豫几番,终是丢下了本来要斩断铁链的匕首,头也不回地……逃远了。换之走来的,是那些丧尽天良的禽兽。它们举着火把,循着我的哭喊声,如苍蝇嗅了血一样贪婪涌来。傻妞儿哭得很大声,可没有人在乎她。……十九岁,我死了。我记不清是怎么死的。手脚好似被打断了,破损的五脏流出来,草绳捆住我的咽喉,我在摇摇晃晃里失去了感识。……十九岁,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礼法仁义,改变不了这世道不公。是汉家,还是犬戎,原来并没有甚么分别。一样是脏恶丑陋的人心,一样的弱肉强食,一样的党同伐异,一样的苦难在天南地北的群族里轮回重演,一样的……无药可救。原来人世间,根本没有我向往的“公道”。这天底下的世道,走到哪里,都是不公的。可即便死了,我依然心存妄想。我妄想这人世间遭遇的不公,却能在死后的彼岸,得到应有的判断与伸张。我不信强食弱肉,不信礼法仁义,便只有相信因果轮回。 ', ' ')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楼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