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說什麼也不肯吃爺爺奶奶種的橘子,餵到嘴邊也不吃,讓他們很難過。
後來他們才弄明白她不是討厭橘子,而是討厭橘子旁邊的白絮——它們苦苦的。奶奶就會在每次吃橘子的時候,把白絮一條一條地都剝完,再遞給她。
好像察覺到她的進入,奶奶緩緩抬起頭,陳憐知道那雙迷濛灰暗的眼睛已經看不清東西了。
「……憐憐?」奶奶試探著問,聲音細弱。
但這次對了。
「嗯。」陳憐笑著應了一聲,走上前去,「要吃橘子嗎?我給你剝吧。」
奶奶把手裡剝到一半的橘子遞給她,卻搖搖頭。
「給你吃的。」奶奶努力地用普通話講道,「眼睛,看不清。白絮,你自己拿掉。」
陳憐愣了一下。
她接過橘子,似乎沉甸甸的。
「以後我自己會剝的……」她聽見自己說。
「不剝好,你不會吃。」奶奶似乎笑了笑,口齒有些模糊,「我知道。從小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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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回來的時候,已經快要吃晚飯了,高高興興地說新鄰居邀請他們一家飯後去打麻將。他用粗糙的大手握住陳憐的肩膀:「憐憐,你跟你媽媽到時候和我一起去。」
「奶奶呢?」陳憐愣了下。
爺爺說:「就去一會兒,你奶奶也高興著呢。」
「……可我不會打麻將啊。」
「沒事,到時候爺爺幫你打。」爺爺搓搓手,自豪並且語重心長,「你長這麼大,打麻將總要學起來了。」
「媽媽同意我去嗎?」她已經能想像母親皺眉的樣子了,甚至能說出母親的解釋:「憐憐得好好讀書,哪裡有空幹這種事情!」
爺爺明顯停頓了一下,但很快一揮手道:「不同意也得同意!那可是新鄰居,總要走動的。」
……但她其實也不想去,為什麼要把珍貴的時間浪費在打麻將這種活動上,只是她又拒絕不了。那可是爺爺心心念念的新鄰居。
陳憐嘴裡說了句「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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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前,爺爺用兩塊錢一個的打火機點燃紙錢。
「這麼多年了,第一次給你爸爸買『金』。」他蹲在地上,對陳憐嘟囔了一句。
金黃色的紙被零星的火花侵蝕,然後逐漸燃起火苗,高高地垂直向上升起,但爺爺黑棕色布滿青筋的手還是捏著紙不放,反而前後翻面,讓火勢更旺,直到火似乎要燒到手指的最後一刻才輕輕放開。
每次陳憐都在一邊看得心驚肉跳。
母親拍拍她的後背,示意她開始拜祖。
紙錢的灰燼飄了起來,隱隱聞得見煙味。陳憐雙手合十,望著火焰的紅黃色,似乎入了神。
彎腰,祭拜。
求祖先保佑我們全家健康,奶奶的病可以穩定,我能得到好成績,以後找到好工作。
多年來不變的祭祖願望和生日願望。
陳憐垂著眼睛,虔誠地下拜祈禱。
……如果,我還能再貪心一點的話,爸爸,保佑我,能與王朝和……像現在這樣,保持關係吧。
「祖宗保佑,小軍也要保佑我們憐憐,以後找個好工作,考個公務員也好。」耳邊突然傳來爺爺的聲音。
陳憐望過去,見爺爺穿著破舊的襯衣與拖鞋,在灰燼繚繞之中雙手合十,對著燃燒的紙錢邊鞠躬,邊笑著看她。
「祖宗保佑,小軍也保佑,我們憐憐以後找個好工作……」爺爺嘴裡念,眼睛雖時時注視火堆,卻又時時回望自己。
他笑著,笑容裡帶著些懇切的企盼和淳樸的渴望。
陳憐感覺背忽然一沉,身體像是被這目光勾住了。
煙燻味似乎有些嗆鼻,她喘不過氣來,但她強忍住呼吸,隔著盤旋而散的煙霧,即使已經看不清爺爺了,還是朝他笑著說:「好的,我會努力的。」
我會努力的。
我已經努力整整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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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就是約好的麻將時間了。
母親在門口等著,見陳憐跟爺爺一起出來了,眉毛瞬間一擰,冷冷道:「爸,憐憐怎麼來了?她得好好讀書,哪裡有空幹這種事情!」
……看。
母親忽然又沖向她:「憐憐,是你自己想打麻將的嗎?」
「哎呀。」爺爺這時推著她往前走,「都過年了,你也讓孩子歇歇吧。小軍他也不會捨得憐憐過年都在看書的。」
母親還想說什麼,但好像哽住了。她的弱點永遠是去世的爸爸。
陳憐暗暗想著自己就算放鬆,也是不願打麻將的。
三人走到隔壁去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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