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是把糖粘在她頭髮上害她不得不把好不容易留長的頭髮剪成雞毛撣子頭的人。
「喂,撒謊精,記住了。你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跌在泥里的。你要是敢和上次一樣告狀給大人,你就死定了!」
有她半張臉大的拳頭在空中揮舞的虎虎生風。敢怒,不敢言。
不遠有腳步聲傳來。
三個孩子對視一眼,做賊心虛,匆匆作鳥獸散了。
她抹了把臉上的泥巴,隱隱瞥見竹青色的衣擺。
她在過來的路上看到過這個人。
路過的小宮女們捂嘴偷偷笑說那個人就是新科狀元郎——本朝最年輕的狀元。是個生的很漂亮的人,被一群人簇擁在中間,光鮮亮麗,和她完全不像是一個世界的人。她抱著腦袋偷偷往裡縮了縮。
其實躲不躲根本無所謂。
這種人高高在上,想來也不會在意一個縮在爛泥里的邋遢孩子。
就像書院裡那個夫子一樣。
她結結巴巴解釋不是沒有寫功課,是寫好的功課被其他孩子扔進水裡……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夫子重重一聲暴喝給嚇呆了。
「小小年紀,滿嘴謊話!」夫子責罵道:「自己沒寫功課就是沒寫功課,你竟然還出言誣衊自己的同窗好端端的,人家和你沒仇沒怨,扔你功課做什麼!」
低低的鬨笑聲,惡意而又細碎。不用抬頭都能想見那一張張壓著嘴角憋著笑的幸災樂禍的臉……
卻是一張關切的臉。
一絲不苟的竹青色袍子沾了黑乎乎的泥點,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地斥罵,那位新科狀元郎半蹲在地上替她擦了臉上手上的泥巴。明明她弄髒了他的衣裳,可他卻不住地溫聲安撫她。
大抵是生平頭一回被這樣溫柔地對待。那天她拉著他嘮嘮叨叨說了許多。憤怒,恨意……她那時還遠不會說什麼冠冕堂皇的漂亮話,她嘴裡倒出來那些話都是和那等粗使太監婆子學來的。那些太監婆子無人看管時總是嚼人舌根,反正馮妙瑜在他們眼裡不過是個笨笨的孩子,當著她的面亂說也沒事。她不知道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只知道是非常惡毒的話。惡毒就對了。
她以為他會附和她的。至少也會敷衍地點個頭,隨便對付一下的吧。
「你不會這樣做的。」可十五歲的狀元郎卻搖了搖頭,篤定道,「你討厭那樣的人,為什麼要因為討厭的人把自己也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你是個好人,和他們怎麼能是一樣的。」
「你騙人。我當然和他們不一樣。我要比他們壞多了。」
「我騙你做什麼。就算是真的是騙你,也是善意的謊言。如此來說,你就算是被我騙上一回如何,誰不想成為自己喜歡的大人呢?」
可她不知道自己想變成什麼樣的人。身邊也沒有人是她想變成的……似乎也不盡然。身旁的狀元郎垂著頭在擰袍子上的泥水,睫毛細長
柔軟,她童稚的心忽然微微地一動。
如果好人就是這個樣子的,那做個好人也不錯。
「你是好人嗎?」她問。
「非要說的話,大概算是吧?多數時候還不錯,但有偶爾也會做點壞事——」他聳聳肩笑道,又變戲法似的從袖中取出一塊杏花樣子的點心,分出大半給她,「這個很好吃的。宴上一人只有一碟,這是我從祖父那裡偷偷拿的。算是封口費,你吃了,可就別告訴其他人。」
「半塊點心就想收買我嗎?」她接過來狼吞虎咽地吞下去,甜絲絲的,果然很好吃。
「不好騙啊……那你說要怎樣才能收買你?」
「我想想。」她撓著頭思索了很久,「我聽人家說你很會寫詩,你寫一首給我。如果你騙了我……你要敢騙我,到時候我就拿這個找你麻煩。」她學著那幾個孩子的模樣揮舞了兩下拳頭。
雪白的紙,黑色的字。
雖然看不懂上面寫的字是什麼意思,但那又有什麼要緊的呢。這是他寫給她的東西。這樣就很好。
她樂呵呵揣著那張紙回去了,嬤嬤見她滿身是泥責一個勁兒責備也變得無關緊要了。薄薄的一張紙,攥在手裡怕揉皺了,抱著又怕掉了找不到了,小心翼翼地撫了又撫,寶貝似的壓在枕頭邊上,要看著才能放心睡下。
左右那段時日年輕的新科狀元是宮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想打聽有關他的事情並不困難。
謝隨,謝安之。
聽說他學問很好,書法也很好……身言書判,狀元就是相貌學問書法文章律法樣樣都非常非常厲害的人才能做的。
他是好人。
好人是狀元郎。
而她想做個像他一樣的好人。
於是開始咬牙發了狠地念書。
有人嘲笑,有人看熱鬧……但沒關係。她知道世上有一個人沒什麼理由卻願意相信她一定會做個好人,那她也相信自己一回好了。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楼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