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話誰不愛聽。宋罌臉上的笑紋又深了幾寸,他不在意似的攏了攏衣裳,口中淡淡道:「哪裡是這一時的功夫,不過是預則立,不預則廢罷了。」
「大人教導的是。」白堯頓了頓,「只是可惜小印了。誰知道那蠻女竟敢殺了您派去的人。」
「一個傳話的下人而已。雖然有些可惜,但死了就死了吧。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鬥爭麼,總要有人出點血的,」宋罌打了個哈欠,人上了年紀精力就跟不上,容易睏倦,「反正太子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去了也是浪費時間。明早早朝我就不去了,你讓人幫我捎個話過去,就說我染了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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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來赴宴的大臣及家眷三三兩兩回去了,熱鬧荒誕過後只剩杯盞殘羹,莫名有種曲終人散的蕭瑟味道。馮妙瑜先打發人送了馮敬文回東宮歇息。內憂外患,一旦父皇有個三長兩短,作為儲君的馮敬文必須立即頂上,好生歇息遠比在父皇跟前守著重要。送走馮敬文,馮妙瑜輕輕嘆了口氣,轉身正準備折返回去看看父皇的情況,走到半路,卻又突然改變了注意。
「帶我去關押阿……」馮妙瑜抿了抿嘴,「那刺客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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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在前領路,幾人一路走到馬房附近。馬房旁有間不起眼的屋子,大抵是馴馬的仆下用來堆放草料雜物的地方,又小又偏,連窗戶都是小小的一扇。外面雖是重兵把守,裡面卻沒個人守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女子還能逃到哪去?推開門的瞬間,令人作嘔的氣味叫囂著撲面而來。
馮妙瑜捂住嘴,抓著門框緩了緩好一會,方才抬步進去。
阿蠻整個人縮在角落裡,巴掌大的窗戶,連月光都是巴掌大的一塊,眼前鬼影重重,虛虛實實,阿蠻眯著眼睛看了許久,才勉強分辨出眼前的人是誰。
「是你啊。」阿蠻說。
「是我。」馮妙瑜頓了頓,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往常這種時候根本輪不到她進來,早有宮人大刑招待想方設法地撬開阿蠻的嘴了,今日是事出突然,大家都慌了手腳,才讓她鑽了空子得以見上一面。馮妙瑜
輕輕在阿蠻身邊蹲下,「你有什麼話要我帶給林修遠嗎他方才一直在外面吵著要過來見你,最後是被他父親敲暈抬走了。」
「是嗎。其實我隱隱聽見了些。」
「就是侍衛肯放他來,我也是不見他的。我對不起他。該說的我都說完了,沒什麼要帶給他的了。」阿蠻說得艱難,血沫子不斷往外涌,滿口腥甜,「我以為,你會問點別的。比如我是誰,為什麼刺殺你父皇之類。」
「就算我問這些你也不會回答的,我又何必多此一舉。」馮妙瑜輕輕說。
「多謝。」
阿蠻摸索著攀上馮妙瑜的手。冰涼涼,像是一塊軟冰搭在手背上。馮妙瑜心裡微微一顫。她記憶里這個人的手分明溫暖而又乾燥,帶著夏天風特有的燥熱味道,腦海中突然閃過數月前眼前這個人伸出手拉她躍上馬背的畫面,雙腳離開地面,熱風唰唰啦啦地穿過耳畔指尖……自由的滋味就是世界只剩下天空,自己和風的聲音吧。可這裡沒有風,只有發霉發臭的腌臢氣味,阿蠻微弱的聲音又將馮妙瑜拉回現實。
「一直很想告訴你,現在總算能說出口了……還好我一直貼身戴著的。」阿蠻的聲音越來越小了,她從腕間摸下一物塞到馮妙瑜手心,似乎是個鐲子,「也算是物歸原主,她那樣信任我,真的對不住,我沒有保護好她和她的孩子……」
似是迴光返照,月光下,阿蠻的眼睛突然又有了幾分光彩,她用力抓著那隻鐲子和底下馮妙瑜的手。一字一頓。
「今晚那個穿紅衣的男人不對勁,那信我明明早就燒掉的……妙瑜,你要小心,千萬小心他!除了那個男人,你身邊人還有一個也是,你要小心,他是——」
聲音細細小小,宛如遊絲。
「是誰?」
馮妙瑜不由俯身湊近了阿蠻的嘴唇。阿蠻的嘴唇顫抖著,她猛地咳嗽起來,咳出來的血都是冰冰涼涼的。
「阿蠻?」
馮妙瑜捏緊了阿蠻的手。
「我要回家了……我聽到他們在叫我了,好多好多人……」
阿蠻望著那一方小窗,臉上輕輕浮了笑意。那隻冰涼的手慢慢從馮妙瑜掌心滑落,金釧也隨之掉落在地上。
釧是柳葉狀,花葉紋間篆刻兩隻栩栩如生的鴛鴦。
馮妙瑜的目光一凝。
那金釧瞧著眼熟,似是妙瑤出嫁前她送給妙瑤之物。
「原來是這樣……」
過了良久,馮妙瑜喃喃自語道。
早在她透過這個女子的身影想起當年孑然一身嫁去蠻地的妙瑤時,阿蠻看著她,是否也想起了妙瑤?
「看來交到好朋友了呢。」
馮妙瑜伸手,輕輕闔上了阿蠻的眼睛。
推門而出,外面又起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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