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伸手就要拎起那隻狸奴,不料那狸奴眼兒一轉,猛地縱身躍起,馮妙瑜習慣性地伸手接住它。
刁狸奴滿意的哼哼了兩聲,金黃色皮毛上有陽光的味道,暖洋洋的。
「不打緊的。它大概是聞到我身上雪團的味道了,」雪團是她那隻白貓的名字,馮妙瑜心情大好,笑著問道:「這是謝公子養的狸奴嗎?」
「算不上是養,不過閒來餵過它幾次,竟被它賴上了。」
見銜蟬試著伸爪子去夠馮妙瑜鬢邊的髮飾,謝隨道:「這貓兒野,遠比不得家貓性情溫順,公主還是把它放下吧。」
「沒事的。它可比雪團溫順多了。」馮妙瑜搖搖頭,伸手讓謝隨看她的手背,白皙的手背上有數道發白的舊傷,細細的,不很明顯,都是被貓爪子抓過後留下的,「雪團剛抱來的時候可凶了。」
她的聲音本就輕柔,句尾還不經意的微微揚起,謝隨看她垂眸撓著銜蟬的貓下巴,絨花髮簪輕顫,貓是毛茸茸的一團,她也是。
「宮裡的狸奴竟這般頑劣?」謝隨道。
宮中有專門馴養奇獸寵物的地方,聽說那裡的宮人連獅虎等猛獸都能調理得服服帖帖,更何況這小貓兒小狗兒的。
「雪團是五皇妹在去法雲寺還願的路上撿來的,是只地地道道的野貓。自然比自小養在宮裡的頑皮一點。」馮妙瑜說。
雪團性子雖野,但生得雪白可愛。五公主馮妙瑤把它當作自己的眼珠子似的疼愛著,和親使團出發前,她紅著眼睛把雪團交給了馮妙瑜。出關後永無回京之日,她不願,也不可能帶上雪團同去。
馮妙瑤離開後,她曾住過的宮殿很快搬入了父皇的新寵妃,殿外她最喜歡的那顆老梨樹也被
新主以「梨」字通「離」不吉利為由連根砍去,偌大的皇宮裡,能證明馮妙瑤這個人存在過的就只剩一個雪團了。宮裡宮外,馴獸無非飢一頓飽一頓,打一鞭子再給塊糖。馮妙瑜怎麼捨得把雪團送到那裡去。
何況雪團本性不壞,萬物皆有靈,它只是誤以為自己被主人「拋棄」,在傷心罷了。
懷中的狸奴似乎體察到了她的情緒,突然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了蹭馮妙瑜的手,馮妙瑜撓了撓它的耳根作為回報,換了個話題。
「謝公子這隻狸奴的名字十分有趣,銜蟬二字,可是出自山谷道人《乞貓》『聞道狸奴將數子,買魚穿柳聘銜蟬。』之句?」
謝隨點點頭,遞給她一杯淡茶,他沏茶時的動作漂亮極了,「正是。不過『銜蟬』二字卻非黃山谷首創。據說後唐有位瓊花公主有一貓,『白而口銜花朵』,便喚作『銜蟬奴』。」
「聽說最近祥雲酒樓出了新菜,先以炭火炙烤蜩蟬,再蘸醋食用,有不少人慕名而去。」馮妙瑜脫口而出。
這話剛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
她在亂說了什麼呀。他大概對這些市井雜談不感興趣的吧,早知道來之前多背兩首和狸奴有關的詩文了。謝隨看起來是那種喜歡知書達理的女子的人。馮妙瑜正胡思亂想著,不料對面的謝隨卻開口了。
「說到祥雲酒樓,我記得過去他們夏天有一道槐葉冷淘,味道十分清爽。」
謝隨突然輕輕笑了。
兒時祖父謝玄常在祥雲酒樓與老友談論國事,年幼的他聽不懂大人口中那些家國政事,便只管提箸大快朵頤,窗外白雲流過,當時覺得平凡到有些無聊的時光,如今卻覺得格外珍貴。
「後來我還寫了首關於槐葉冷淘的打油詩。」
「謝公子還寫過這樣的詩?我怎麼沒讀到過……」
馮妙瑜頓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說漏了嘴,急忙找補道:「我的意思是,謝公子寫的詩文實在是太有名了,上到八十老人,下到三五歲稚兒都知道。」
年少時,因為愛慕著一個天邊明月般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偷偷收集了他寫過的每一句詩文,比背夫子布置的功課還要用心,一字,一句,倒背如流。好像這樣做就能離那輪月亮稍微近一點點……現在想來是年少無知時做過的蠢事之一。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說得出口,還是在正主面前。
謝隨愣了一下。
「多謝。」
盛京是座健忘的城市,每天有太多事情在這裡醞釀,爆發,謝隨沒想到過去了這麼多年,竟然還有人記得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一時百感交集,有些感慨。
遠遠傳來街道上小販叫賣聲,春意溶溶的午後,一男一女面對面坐著聊天,從狸奴聊到詩歌,再從詩歌到市井小吃,這是一年裡最好的季節,竹影簌簌落在几案上,翠珠回頭看了一眼,帶上門悄悄出去了。
「怎麼都到這個時辰了。」
馮妙瑜揉了揉眼睛,暮色已沉,銜蟬早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玩了。
「我去點燈。」
謝隨扶了桌邊慢慢起身,馮妙瑜連忙走過去攔住他,「我來吧,謝公子你告訴我燈油在哪裡就好。」
謝隨腿上這傷可是因為她。
「不必,還是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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