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簡青川掀下許妙儀外裳的時候,他的脖子忽然傳來一陣刺痛,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快速流失。
他低頭看去,只見許妙儀滿臉血腥,兩隻眼睛死死盯著他,射出仇恨而狠厲的光,嘴裡還叼著一塊模糊的血肉。她吐掉血肉,朝他綻開一個笑。
活像一隻女鬼。
簡青川知道自己脖子上的大動脈被咬破了,必死無疑。大難當頭,先與震驚與憤怒湧上心頭的,居然是一抹欣賞——他覺得此時的許妙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美。
許妙儀看著簡青川的脖子像一隻破了洞的水桶,有鮮血從中瘋狂湧出,忍不住暢快地笑了起來:「我從來就沒有失憶,一直都是騙你的!你騙了我那麼久,我總算也騙到你一次了!我恨你!你去死吧!」
簡青川扯了扯唇角,想拔刀與許妙儀同歸於盡,可是力氣早已隨著血液流走,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從自己身上起開,居高臨下地冷冷睨著他。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處於下位的境地了,心頭的不甘達到了頂峰。他不甘心自己竟然就這麼輸了!他不甘心自己的結局竟然是由別人書寫!他不甘心!不甘心!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生出的也是惡劣的想法。
簡青川的一雙桃花眼泛起薄紅,神情似悔恨又似迷茫。他用虛弱的氣息說:「對不起……我這一生……全錯了。」
許妙儀眸中划過一抹悲哀,很快她閉上眼,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簡青川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這句臨終的懺悔不能抵消所有罪孽,但許妙儀重感情,容易對親近之人心軟。此後,她雖不會原諒他、愛上他,但也不能徹徹底底地恨他。
許妙儀自詡正義無私、嫉惡如仇,卻對他這樣的十惡不赦之徒生出了惻隱之心——這大概也是一個人生污點了吧?
他終於還是弄髒了她,像一點墨汁滴入一潭清水,從此清濁難分。
他慢慢扯出一個滿足的笑,沉重地閉上了眼睛。
久久沒有聽到響動,許妙儀轉回身,俯身測了簡青川的脈搏。待確認他真的斷氣了,她不禁長舒一口氣。
終於結束了,他這條罪惡的生命。
許妙儀應該高興的。
屠滅玄武、殺害無辜的劊子手,欺騙她、愚弄她、囚禁她的瘋子終於死了,並且是她親手殺死了他。
可她怎麼也笑不出來。
甚至,她的心底泛起了悲涼。
簡青川可恨至極,卻也可悲至極。
如果他的母親沒有遇人不淑,他就可以在充滿愛的環境下長大,衣食無憂,不用去偷、去搶、去打架,不用住下水道,不用吃老鼠肉和死人肉,也不會變得陰暗扭曲。
如果他遇到的不是心懷鬼胎的簡誠,而是一個真正的好人,以他的異稟天賦,他可以堂堂正正、風風光光地做武林第一。他或許還會遇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遇到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和他們一起快意江湖。
許妙儀又不由得想起,簡青川昨夜和她說的趣事,她相信那些都是真的,但他不是親歷者,而是旁觀者。
他在不知不覺中將別人的快樂往事記了許久,甚至到了信手拈來的程度,可見他曾經真的很嚮往幸福。
他本可以成為一朵馨香、潔白的梔子,可是他一步錯、步步錯,最終變成了滿手血腥的修羅,該遭萬人唾棄。
多麼遺憾,多麼可悲啊。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是否真的知錯了呢?
許妙儀不得而知,但她希望,他是真的知錯了。
思緒紛紛而過間,許妙儀不自覺淌下兩行清淚。她擦去眼淚,突然注意到簡青川身旁的血泊上,躺著一朵枯敗的梔子。
自從那日她第一次為他簪上梔子,他便要求她每日都為他簪上一朵。
眼下這朵是昨日的,今天還沒來得及簪。
許妙儀默默盯著它看了半晌,隨後伸手將其撿起,緊緊握在手心。
頭頂翻箱倒櫃的聲音還沒有停歇,許妙儀深吸一口氣,端起蠟燭走上樓梯。她借著燭光仔細觀察甬道兩壁,很快就找到了通道開關。
眼見地板縮起,屋中搜尋的官兵都嚇了一跳,連忙將刀劍對準密道口。
蕭韞也是心弦緊繃,直到瞧見了半身血腥的許妙儀。他心頭猛然一跳,連忙沖了上去,緊張兮兮地問:「怎麼這麼多血?傷著哪裡了?」
許妙儀搖了搖頭,聲音透著濃濃的疲倦:「不是我的血,是那個瘋子的,我殺了他。」
蕭韞懸著的心這才終於放下,招呼手下下去抬屍體。
許妙儀邁步,緩緩走向屋外。大概是在密室里待久了,她被外頭明媚的陽光刺激得睜不開眼,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她在陽光下隨意尋了塊地方坐下,一言不發。
蕭韞瞧著這一幕,很擔心她的精神狀態。他猶豫片刻,在她身旁幾寸外坐下,遞過去一塊手帕,溫聲道:「擦擦臉吧。」
「謝謝。」許妙儀彎了彎唇角,接過帕子拭去面上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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