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他也要通過這方法來自保了。
「我都殺人了,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沈清和扯起唇一笑,「他們才該擔心。」
蕭元政知道沈清和來徽州後的事,並不評價他的對錯,只是告訴他:「殺人不是一件好事。」
過於接近靜水,會被溺斃。過於接近烈火,會被灼燒。
他在疆場時見過成千上萬人斷臂少腿,開膛破肚,翻出數不盡的血花。往往一場仗能從白天打到晚上,再從晚上打到黎明,那時候的天空是不祥的紅,土地是紅,河水也是紅,所有人都殺紅了眼,弭兵後見到同帳的兄弟都想再來一刀。
這是戰場。
朝堂也殺人,他們殺人往往更隱秘,更迅捷,你來我往的口舌中,就能吐出剜心的刀劍,手下有前赴後繼的人搶著做刀,他們的手乾乾淨淨,鞋面上不沾一滴血,殺得人卻不比受封賞的將領少。
而那龍座上的人主呢,他也殺人。以戰去戰,滿門抄斬,夷滅三族的詔令頒布了不知多少,手染的血腥更是在前兩者之上。
蕭元政這個名字已經離他遠去,取而代之是昭桓帝這個尊號。他成了衡器上用作平衡的支點,殺人放人,有時候並不依據個人的功勞過失。他的存在,他的使命,只是為了讓這個國家拖著沉疴,在沉重吐息中,繼續緩慢地運轉——直到最終不堪重負。
沈清和低著頭走,踢飛了腳邊的一顆石子。
「可是大業要我殺人。」
他突然陷入一種拔劍四顧的迷茫,他本可以就像系統所說,就往一處鑽營。
但他沒有。
現在走這條路,不可避免要死人,還可能是很多很多人,死的會是惡人,會是善人,也會是他自己。沈清和從未放棄過追逐他想要的天地,但等他坐到執棋的位置時,發現每一步必然牽動無數人的命運,世上沒有恆久的澄明,他點亮了一處,就會伴生一塊陰影,由不得他自己。
「陛下,我會變成壞人嗎?」沈清和脫口而出,下一刻就覺得自己真是問了個可笑的問題。好人又怎麼樣,壞人又怎麼樣,這條路,他只能選擇走與不走,做出每個選擇,最後導向什麼樣的結果,也往往由不得他自己。
「不會。」
聽到果斷到似乎沒經過思考的答案,沈清和腦中神思瞬間被打散,他暢快笑起來。
「陛下這麼信臣啊。」
有風吹過,落了一地黃金雨。
蕭元政目光平和,像是追憶他半生的光陰,最後眼眸里只倒映出一個身影。
「嗯。」
並未解釋。
蕭家天下,本該是他的責任。
蕭元政這時才如臨淵般醒神。
多少年都過來了,總不能是不甘寂寞,再拖個無辜的少年下水。
第66章
大清早, 天剛擦亮,新港口的漁民一網一網將魚獲拉扯上岸,因為來來回回船隻的擾動, 今日睡眠不靜,收成不好, 攏共見不著幾條大魚。魚生從老爹的船上跳下來,借著剛刺破雲層的曉光向郡口望去, 連綿不絕的車馬已然排滿了整個江堤,水裡還源源不斷有客船從這裡靠岸, 他抓了抓稀疏的腦袋, 上身小褂被風吹得飄揚, 轉頭去問老爹:「今日是什麼節慶, 怎麼郡子裡來這麼多外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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