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僕從面色古怪,忍不住去瞧轎子裡的東家。
趙金山原本坐轎都覺得顛,好容易覺得舒坦些,換了個姿勢準備躺下,這下也聽到耳邊迥異的馬蹄聲,歪著身子眯著眼,撥開竹簾往外一看,這下差點這百來斤連骨帶肉一起滾在地上。
這丘泉郡是什麼路數?
心中百轉千回,他一手再正頭頂葛巾,一手摸進懷裡,將錢袋裡的財物取出一半,藏進車座里,另一半放得更貼身些。他搗鼓這空擋,馬匹嘶鳴一聲,他顫巍巍掀了簾,那帶頭刀兵笑看著他,「下來吧,裡頭馬車不得行了,叫你的車夫弄到停車場去,我帶你去見我們郡守!」
胖商人在家僕攙扶中下了車,舉目全無他來時想的荒蕪亂象,街巷阡陌井井有條,還有炊煙裊裊,一派祥和。
他伸手擦了把虛汗,算是鎮定:「好好好,請官爺帶路,帶路……」
「曹哥,俺也去!」
「俺也要去見郡守!」
被稱曹哥的領頭人隨手揮斥道:「去去去,見什麼見,後面的匪子還要安置呢,動作麻利點,這周月績還沒達標呢,趙四你還要不要吃肉了,二土你不是說你老母還等著你給添件布衣麼?」
其餘幾人悻悻作罷,嘴裡咕噥:「曹哥總是搶著見沈大人,這月已經兩回了……」隨後腦袋上結結實實落了幾個拳頭,曹哥咬牙道,「俺這是有事,哪裡和你們一樣剝皮□□心不死的!」
趙金山陪笑,將他們的話也聽了一耳朵,見這些人不復先前持刀的逼人氣勢,又聽他們一口一個郡守叫得火熱,邊走邊有心打聽。
如今世道不算太平,他走南闖北多年,各個地方叫得上名號的,不說了如指掌,那也是心中有數。只聽說丘泉數年前調任來了位薛氏公子,從沒聽過哪位姓沈的人物。
他暗自想著,專門挑選的四名丁壯緊隨其後,趙金山勉強挨著他們,才覺得尚有幾分心安。
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就又被驚著了,當下已經到了稠密熱鬧的去處,入目一水的瓦頂房,綿延不絕,層層疊疊烏鱗似蓋著,就是膠州也絕無這樣的陣仗,胖商人一時驚駭,三兩步上前扯住身邊曹哥衣袖,圓胖的指節就定在那瓦舍上:
「這是什麼人家?」
曹哥瞧了眼道:「這是咱郡里的『家屬分房』,司曹的大人們親自督建的,一般人可不能住!」
「是,是。」趙金山咬緊的牙關鬆開些,他本來就長成一團,胸口氣一鼓就更像只球,「我就說嘛,那定不是一般人能住……」
「是的嘞,我妻兒現在就住裡頭,也是我乾的比較久,郡守大人一來我就跟著了,不然和我那其他弟兄一樣,要再等幾年呢!」
趙金山恍惚地看著志得意滿向他炫耀的小吏,剛下去的一口氣差點又沒上來。
又見一群人從遠處蜂擁過來,趙金山正好愣在道中一動不動,還是隨從的四人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才免被撞個暈頭轉向。
「幹嘛呢幹嘛呢!不可聚眾,不可鬧事知道不?」曹哥眉頭一皺,呵斥道。「這是客人來的,莽莽撞撞怎麼展現我們丘泉的良好郡風?
人群中有相熟幾人笑說:「是單先生要在校場說農哩,去的還有肥田送呢,你家妮兒跑得可比我們快!」
曹哥摸摸鼻子,「之前講過,人家那叫農坐講,還有不是肥田,是化肥,化肥!我看你們就是饞人家的肥,有用的一句沒聽上!」
又有人疑惑:「哎呀我咋記得是叫『農學講座』嘞?」
「哈哈哈管他叫什麼,快走快走,晚了沒前頭的位了!」
曹哥揮別幾人,帶人上郡府的步子都緊了,問到郡守大人在何處,就領著商人過了幾重門房,見面前正屋掛著紅牌,回頭道:「大人還在辦事,要等會兒,我搬把椅子來,您先坐著。」
趙金山自然無有不應,他一路進來看了個清楚,門邊侍衛腰間別的都不是假把式,精鐵寶刀,日頭一照,晃得他眼暈。
掐著日子入夏了,他只覺身上冷汗直冒。
「這些工作周報,揉揉都可以擠出水來,請問是諸位腦子裡沁出來的嗎?」
「說過多少次了,標題要用二號體,分一行正文用三號體,大事直接紅頭文件遞到我案上,怎麼連這種基礎問題都會出錯?」
「我完全看不到你們的個人沉澱和思考。」
門內聲音越發清晰,似乎正在爆發劇烈爭吵,門外的趙金山聽得仔細,也就感覺突然有什麼從未領略過的東西,聽在耳里,涼到心裡。
他如坐針氈,心神難安,最終還是站起來,在身邊人狐疑視線下,慘笑道:「哈哈,坐累了,起來活動活動……」
大門終於啪得一聲打開,他能直面裡頭光景,幾位資歷深厚的年長官員端坐宛若老僧入定,嘴角甚至還噙著詭異的笑意,而站如鵪鶉的都是資歷尚淺的後生官員,幾乎全都要將頭埋進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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