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到明確劃清了界限,跟他不是一個輩分的人,是跟他爺爺一個輩分的老祖宗。
兩位老友兩談甚歡,迎渡再也聽不下去。
「爺爺,當初你跟我說,姐姐出生的時候命薄字輕,又有人抓了女孩和女人,要來獻祭,所以養得小心翼翼,不敢讓她獨自出門,更不敢她多學舞蹈鋼琴,把她關在家裡,都是為了保證她的安全。」
「她每次罵我、恨我,說家裡重男輕女,我都用你告訴我的話,安慰自己:我們是怕她出事,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都是一番苦心,是她不懂。」
「現在呢!」
迎渡也是從小挨著紀憐珊得打罵長大的弟弟。
「我忍辱負重這麼多年,爺爺你拱手就為了李銘書,把我姐推出去幫忙,還要跳什麼舞開路,你們是不是重男輕女?你是不是在騙我。」
以男為尊,以男為主的林東方,聽了親孫子質問是不是重男輕女,頓時茫然。
「……你在說什麼啊,需要幫忙的時候,當然不分男女,也不管是你還是珊珊,都得幫忙啊。」
「你爺爺沒有騙你。」
李銘書養的女兒,比林東方更懂得他在質問什麼。
「確實有人在抓女孩,送進這座山,要不是我妻子守著,那些不足三四歲的孩子,恐怕都很難活下去。後來女孩不行,又換作了已婚婦女……那些有孩子的媽媽,可以為孩子做任何事。」
迎渡並不相信李銘書,皺著眉反駁道:
「可是我姐到了十五六歲,都不許一個人出門!」
李銘書哈哈笑道:「你家裡這麼對待珊珊,是因為你爺爺封建、迷信、不開化,沒有接受新鮮事物,也活得沒有道理。」
「李銘書你——」林東方不知道這傢伙為什麼批評起老朋友了,「你怎麼幫著孩子說話?」
李銘書只是笑著與迎渡講:「他定然是算了一卦,算出珊珊路途坎坷,極易夭折,所以不敢放她到外面去。」
「可他明知外面為什麼危險,卻不教給珊珊防範,也不去解決那些邪魔外道,只說『天理命數,規矩如此,無可抗衡』。」
「這般的父母許多許多,這般的長輩也是不少,他們怕女孩子出事,就不許女孩子出門,怕女孩子受傷,就不允許女孩子做想做的事。」
「不教她們反抗,因為反抗會受傷,不教她們爭取,因為爭取會失敗。做事做人前後害怕,將女孩子養得謹小慎微,處處忍讓,將屬於她們自己的生活盤算得巨細無遺,怨聲載道,卻不知道這般行徑,不過是助長了無所束縛的惡。」
「他們的愛帶著枷鎖,帶著恐懼,導致這世間也覺得女孩子就該這樣——活在規矩里,不可越雷池。最終讓無可讓,退無可退,養成了脾氣溫順,恪守規矩的祭品,還當成了莫大的榮耀。」
他也是一位父親,他也有一位女兒。
比起林東方算出紀憐珊命薄運坎,他直接明白女兒屬於這座山,活不過三十歲,仍要教女兒離開。
讓她去看世界,讓她去體會愛。
受了傷可以治好,撞了牆就去推倒。
即便短暫又跌宕,走了一條並不新奇的老路,陷於囹圄,也是她燦爛至極無怨無悔的一生。
「林迎,珊珊不會出事。」
李銘書理解迎渡的全部怒火,做出了保證。
「她是命運極強的女孩子,也是我的妻子、司淨的外婆喜歡的女孩子。」
「如果不是她,走丟的馨馨恐怕要夭折在山裡,連我的女兒也沒法回來。」
「在這世上,許多女孩子選的路,大多安穩平坦,順應時勢。」
「她不一樣。」
「她清楚自己付出的代價,她不計自己能夠得到的回報,她在這座吃了許多人的山裡,無論走到何處,都會清晰記得自己的名字,走自己的路。」
「我請她開路,是因為她就是《箱子》里的小玉。」
李銘書的話語坦誠,娓娓講述他寄予紀憐珊的期望。
「一個女人,或者說匯聚了所有女人死前遺憾、仇恨、期盼的鬼魂,成為了鎮守這座大山的守山玉,她重新出現在《箱子》里,不再是死去的祭品,只能跪在地上、任人宰割,而是占據了司舞的位置,讓死去的女人,重新活過來,創造新的規矩。」
那是《箱子》里,小玉的故事。
曾經的小玉,也許只是祭壇等死的祭品、紅妝的新娘,但在熒幕上,她會成為舞師,為林蔭開路,為天地招魂。
她敲了男人才能敲的戰鼓,她跳了男人才有資格跳的帗舞。
敬神山三年一次的祭祀里,她壞了傳承幾千年獻女嫁女的祭祀規矩,創造了新的祭祀規矩。
「她很兇悍,也很厲害,所以她一定能夠撼動山里鐵石心腸的石頭,也能叫醒迷失在山裡怯懦膽小的孤魂。她就是《箱子》的小玉,可以無情的推著林蔭,去直面自己的命運,為我們開出一條逃脫升天的路。」
迎渡知道他在說什麼。
李司淨為了拍攝《箱子》,改掉了這座山的祭祀。
那些經過李銘書的手,篡改、修飾之後的祭祀大典,寫著女舞歡慶、女舞盛世,也攔不住鎮上花錢請來的舞者、花錢編出的祭祀,總是被男人的身影占據。
因為祭祀就是這樣,男人上得了台面,舉得了花燈,唱得了祭文。
而女人,不過是盛世歡騰之下的陰影,只能藏在燈火通明的光亮之下,涌動著尖銳聲量喝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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