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深不知道怎麼辦。
他寧願受到指責、遭人痛罵「都是你的錯」「都是你造成了一切」,也好過迷茫彷徨的留下來,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活。
本該高興大笑的歡快樂曲目,夾雜著獨孤深壓抑的哭聲。
「一個人活著很難過吧……」
從舞台下湧上的黑影,伴隨著他聽過的腔調。
「沒有人理解你的傷心,沒有人覺得父母和親人那麼重要,也沒有認同你的孤獨……」
那些黑影如同汩汩潮水,淹沒了獨孤深熟悉的舞台。
他站在舞台之上,等待著被漆黑泥濘的海水掩埋。
泥濘觸及了他的雙腳,沒過了他的膝蓋。
他站不穩了,跌入腥臭混沌的思想之中,仿佛能聽到所有聲音。
「小深兒,《逢春》以後可就要你唱了,得快點兒把調子找對啊。」
「之前你演那段戲,沒找對節奏,我給你做個示範,可別叫你爸知道,他會生氣。」
「真羨慕你,姑姑對你那麼好,姑父又是話劇團的頂樑柱,生下來就定好了路要走。真羨慕你。」
聲音交織重疊,他依然可以分辨清楚是誰的聲音。
原來過了那麼那麼久,每個人對他的期望,對他的幫助,對他的羨慕,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哪怕夢中厚重的污泥,淹沒了他的軀體,也不妨礙他的笑容。
「我還是想跟你們在一起。」
他的聲音消散在淹沒他的厚重淤泥中,像是消散在每一個寂靜無人的夜。
被淤泥緩緩掩埋的痛苦,並不比脖子被人掐住來得輕鬆。
曾經在夢裡掙扎求生的獨孤深,如今絲毫沒有牴觸。
但他眼前沒有光了,仍在叨念著外公的名字。
李銘書……李銘書……
他想,如果我念著外公的名字,就這樣去死,應該能換他回來吧!
反正這樣的夢魘里,再也沒有人會來救他。
「阿深!」
獨孤深聽到一聲焦急的呼喚,他感覺自己整個人被拽出了泥濘。
他找回知覺的手臂,被人死死抓在掌心,有一股極為用勁的力量,將他拖到了舞台邊緣,遠離了危險的黑暗。
獨孤深仰起頭,難以置信的見到了自己嚴厲的父親。
他的黑髮仍是梳成微微蓬鬆的弧度,眼角浮現著一條一條深邃的溝壑,穿著一身老舊的發黃夾克衫,是他常常飾演的男主角,上班時候的裝束,仿佛剛剛做完了舞台的定妝,急急從幕後趕來。
他的父親演過廠工、演過老爺、演過留洋歸國的大少爺,也演過帶頭請命的商賈。
話劇團演了幾十年、抗戰、改革的戲,他也看著這些戲裡的父親長大。
可是夢裡的父親,溫柔得不真實。
記憶里嚴厲、冷漠、恨鐵不成鋼的眼睛,在夢裡溫柔、焦急。
滿是對他的愛與關心。
「不要再來這種地方了,阿深。」
父親將他扶起來坐好,低聲勸慰道:「這世上沒有誰離了誰就不能活的,你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時代不一樣了,你可以有新的朋友,新的家人,哪怕是養一隻小貓、小狗,它們也能陪著你度過無數的春節。」
「以後千萬不要再來這種地方了。」
一句一句勸慰,帶著「父親」的殷切叮囑。
獨孤深只是坐在那裡,根本回不過神。
他記憶里的父親,明明是一個網絡里四處宣揚的中國式父親。
會嚴厲呵斥他,板著臉教導他。
不厭其煩的挑出他每一個錯誤,要求他一次又一次認錯,並且施加打罵、懲罰,叫他長點兒記性,再不敢犯。
直至死後,父親還會出現在冬季寂靜的夜晚,一遍又一遍質問他:
「你真的不知道我在那裡嗎?」
像那樣的父親,怎麼可能視線溫柔,用寬厚的大掌擦去他的淚痕,撫摸他的頭髮,告訴他:
「阿深,不要放棄自己,你得活下去。」
父親說完這話,站了起來就要離開。
獨孤深眼前湧出眼淚,遮擋的視線幾乎要看不清父親的背影。
他慌亂間從舞台爬起來,抓住了父親的衣擺。
「能不能陪陪我?我、我……」
獨孤深無法抑制自己的哭泣,在年幼的舞台噩夢裡,哭得像是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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