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比起幫她減刑,我更希望那一晚上,我沒有在那裡,沒有遇到她。她將屍體丟進河裡,沒有任何人目擊,監控也徹底壞掉,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平平安安的過著屬於自己的新生活。」
「像是那些電影一樣,她完成了作為母親的責任,巧妙的逃脫了殺人罪責,對這個無情冷漠的世界依然保持活下去的熱情,給了觀眾一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美好結局。」
獨孤深聽著,侷促的出聲,「可是……電影的美好結局,也是假的。」
「對,是假的。」
李司淨抬起手,如水清亮的月色,清晰照出他的掌紋。
「就像這一縷月光,也是假的。」
月亮不會發光,它只不過反射著太陽的光芒。
「月光是假的,《月光曲》是假的,公平正義是假的,善惡分明也是假的。」
「那麼,為什麼不能給她一個虛假的結局,讓她在虛假的故事裡存在,真實的實現自己的願望?」
那位母親並不恐懼死亡,也不敬畏法律。
李司淨記得,她只是說:
「如果我判了死刑,很快就能和她團聚。如果我活著,那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李司淨跟獨孤深聊了很久。
聊到月亮西沉,星星閃爍直到天台起了冰涼山風,凍得獨孤深一個哆嗦。
李司淨見狀,結束了這場閒聊。
「太晚了,先睡吧,明天看看情況,等小女孩找回來了,我們還要拍戲。」
「李導。」
獨孤深躊躇猶豫的出了聲,「來到李家村之後,我似乎覺得外公還活著……」
李司淨眼神複雜的看他,笑意清淺,「人不能總是活在過去。」
即使他們拍攝的是一部關於過去的電影。
教育獨孤深的話,李司淨信手拈來。
可他自己也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接受外公的去世。
或者說,他仍沒有接受,所以才創作了《箱子》。
「你好好演完《箱子》,外公就會永遠活著。」
他拍了拍獨孤深的肩膀,離開樓頂。
也不知道這話是在安慰獨孤深,還是安慰他自己。
-
獨孤深回到房間,躺在床上,仍舊在想:
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他從小被教導善惡,殺人犯是壞人,被害者是好人。
偏偏在李司淨的《月光》里,感受到截然不同的善惡。
他是希望現實像虛假故事一樣,給那位母親一條生路的。
又覺得孤孤單單獨自一人活下來的生路……恐怕也跟他似的,徘徊掙扎,並不是什麼好路。
獨孤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睡著的。
夢裡也是一片明亮,並不是白天,而是月色明亮的夜晚。
他依舊坐在跟李司淨閒聊的天台,身旁坐的人卻不再是李司淨。
那是一個穿著白襯衫的清瘦年輕人,戴著一副厚重的眼鏡,朦朧月色中,反射著柔和鏡光。
「外公……」
獨孤深詫異出聲,見到對方戲謔笑意。
他頓時羞愧的道歉,「對不起,李先生。我怎麼又夢到你了?」
「看起來,這裡在吸引你。」
外公坐在那兒仰望月亮,厚重的眼鏡折射了月光,顯得他的臉龐輪廓瘦弱柔和。
「既然又遇到了,那就聊聊天吧。我也好久沒跟你這樣的年輕人說說話了,最近睡得不好嗎?」
獨孤深不擅長跟陌生人說話,但是外公對他而言不是陌生人。
「因為第一次拍戲,太緊張了。不過今晚不是因為拍戲睡不好,是因為我和李導聊了《月光》。李導……」
獨孤深自顧自的說著,忽然解釋道:「李導就是李司淨,外公,他已經成為優秀的導演,回村里拍戲了。」
外公笑了笑,「我知道。他還是喜歡這樣的故事。」
仿佛他知道《箱子》是什麼故事。
獨孤深在夢裡,清晰覺得夢裡的外公像極了他想像的長輩。
溫柔、慈祥,有著超越年齡外貌的平靜。
也讓他的心變得平靜。
「可是我們聊的《月光》,和我們拍攝的故事截然不同。因為紀錄片只能記錄現實吧……現實總不能像故事一樣讓人滿意。」
「李導說,他接了老師的課題要求,想去拍攝一晚上的月亮,但是……」
獨孤深激動的複述了他聽到的一切,外公安靜的傾聽。
他們並肩坐在山麓,眺望著敬神山遙遠的月亮,再度重複了那個關於月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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