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浮萍一般的嫩芽,裹在爛泥覆蓋的陳萊森身上,猶如一雙一雙眼睛。
李司淨夢裡見過這樣的眼睛,綠如螢火,飄落在半空中,審視他、凝視他、監視他的眼睛。
那一團腥臭的黑影,已經要徹底淹沒他,如他曾見過的幻覺一樣,充滿了陰森可怖的泥濘。
身軀里裝的靈魂,根本不屬於一個重傷病人。
「我就是林蔭,《箱子》只要拍完,我就能完完全全的活過來!」
他像是精神病發,伸手掐住了李司淨的脖頸,霎時施加了致命力度。
李司淨眼前發黑。
我又要死了?
忘卻的恐懼,變為了徹底的憤怒。
他在窒息的瞬間,選擇的並不是掙扎,而是反手扼住陳萊森的脖頸。
死死掐住眼前一片泥濘,逼得陳萊森鬆手後退。
「啊——咳、咳咳——你、你——」
黑影的尖叫戛然而止,變成了痛苦不堪的哀嚎。
李司淨徹底陷入噩夢一般的幻覺。
他是在夢裡。
如果不是在夢裡,怎麼可能手掌陷入泥濘,掐出汩汩泛濫的黑水,瘋了似的四處逃竄。
李司淨反手抓住陳萊森衣領,抬膝狠狠痛擊了他的傷口。
「啊啊啊!」
不出意外的聽到崩潰痛呼。
什麼啊?
怕痛怕死還敢跟他裝神弄鬼?
李司淨揪著陳萊森病弱重創的身體,笑著說:
「之前……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指導你嗎?指導你飾演林蔭,指導你更貼近這個角色……」
「我現在教你——」
李司淨在一片漆黑泥濘的腥臭之中,要直面自己的夢魘。
「陳萊森,你想演好林蔭,就要體會真正的死亡。」
「你的狂妄過於幼稚,相信你在作為世界主角的這二十四年裡,遭遇過最大的折磨和痛苦,也就是從手腳架摔了下來,以及肚子上被捅的這刀。」
「你覺得能夠控制我、解決我的任何手段,在我看來可笑無比。因為你從來沒有親自走入一座山,親手挖出一具屍體,也沒有親耳聽到斷掉手臂的活人,聲嘶力竭的求救。」
李司淨永遠不會忘記。
自己是如何滿懷期待,走進一座深山拍攝高考結束的暑假vlog。
又是怎麼在連綿大雨中,遭遇十年難遇的泥石流,親眼見到沖毀的帳篷。
即使在這裡,在這個裝修奢華、擺滿了無用空曠的書籍的書房,他仍舊可以聞到裹挾著雨水的爛泥氣息。
他想起來了。
李司淨一次次迴避,從來沒有跟任何醫生坦白的事實,在不斷攀附陳萊森的黑影幻覺里,想起來了。
他把自己承受的痛苦,剝離成了劇本里的林蔭。
他一次又一次模擬著林蔭的死亡、掙扎和自我放棄,才創造了林蔭必須面對的《箱子》。
這樣的《箱子》,這樣的林蔭,必須是一個根本不想活下去的人。
「你沒有經歷過死亡,你也根本不知道怎麼面對死亡。」
他的聲音平靜,眼看著黑影漸漸覆蓋了痛苦掙扎的陳萊森。
「你全部的角色理解,無非就是自己遭受過的小打小鬧,並且覺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那一瞬間,李司淨的幻覺達到了恐懼巔峰,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直面死亡的夏天。
但他格外冷靜。
「現在我告訴你,林蔭是怎麼誕生的。」
李司淨的笑容,沒有一絲屬於人類的善意。
「因為活著太苦了,所以林蔭才出現在《箱子》里。」
他想宋曦是對的,宋曦沒說錯:
夢裡那個毫無感情的男人,並不是他親切溫柔的小叔,而是他自己。
一直是想要親手殺死仇恨的自己。
「陳萊森,你的求生欲這麼強,是演不好林蔭的。既然你想成為未來熒幕難以逾越的奇蹟,那麼可不可以——」
李司淨將這團令他厭惡的漆黑泥濘狠摜在地,撞擊出產生巨大的震響。霎時他掌下掙扎變得微弱,痛呼不止。
「請你去死呢?」
他是瘋子。
不會在夢裡掩飾自己的冷漠、兇狠、殘暴的瘋子。
在掙扎了無數日夜,徘徊在生與死之間,他壓抑多年的憤怒隨時可以殺人。
而他真正仇恨、厭惡的人,正在他掌下痛苦掙扎。
李司淨研究過的死亡,清楚告訴他,人只要窒息四到五分鐘就會失去意識,超過十分鐘就能造成腦死亡,難以康復。
像陳萊森這樣帶給無數人痛苦的垃圾,由他痛苦的結束,也算不錯。
「司淨。」
溫柔的呼聲直擊李司淨的腦海,他的意識瞬間渙散。
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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