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姝雲看看景延,又看向他的戰馬,視線轉過一圈,掃視茫茫大雪中的孤山枯林,自嘲般輕笑一聲。
她哪有能去的地方呢。
*
破廟裡,菩薩像常年風吹日曬,塑身的塗料剝落,已是面目模糊。
燃燒的火堆旁,沈姝雲撕下內裙的布料,一圈一圈纏在少年遍布傷痕的後背。
外頭雪深難行,連枯枝草根都找不到,她只能用香爐里的香灰給他止血,用料簡陋,包紮的過程卻聽不到景延哪怕一聲隱忍的痛呼,仿佛他沒有痛覺一般。
「將軍為什麼要救我?」她手上忙活,悄悄偏過頭去偷看他的表情。
「不為什麼。」仍是面無表情。
若不是看到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沈姝雲真就以為他是殺神轉世,脫了肉體凡胎。
既是常人,又受重傷,傷處還暴露在她面前——沈姝雲的恐懼減輕許多,甚至放緩語調,故意點他。
「我還以為將軍是知道自己殺孽太重,迷途知返,想做點好事積德。」
「我不信那些。」
景延目光深邃,直視面前跳動的火焰,卻不見一絲光芒落在他眼底。漆黑的眼眸仿若沉不見底的潭水,死寂幽深,不為任何人、任何事掀起波瀾。
聞言,沈姝雲暗道此人冥頑不靈,無奈的轉開視線,看向地上的箭頭。
那是她從景延的傷口中挖出來的,共有三個,血漬干後,顯現出熟悉的徽印,同她在王府短劍上看到的徽印一模一樣。
儘管她在景延調轉前進方向的時候就已經有所猜想,此刻看到箭頭上的徽印,才真正確定,那無人值守的城門,突然減少的王府侍衛,究竟是為誰設下的圈套。
你如何受的傷,你也無處可去嗎?
她想問他,又覺得自己竟然想跟這個只會殺人的閻羅聊這些脆弱的苦痛,這個念頭本身就很可笑。
沈姝雲終究沒開口,為他包紮好後,挪到了火堆的另一邊,抱緊自己衣著單薄的身子,安靜的看著眼前的火,又看向倒塌的廟牆一角,外頭是飄揚的大雪,時不時有雪落進來。
天色一點一點暗下去,能找到的木柴都已經丟進火中,隨著時間推移,火勢漸漸變小。
入夜後,微弱的火光再也抵擋不住愈發強勁的寒冷,熄滅在一縷白煙中。
沈姝雲又冷又餓,看向靠在菩薩像後的景延,他安靜的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宛如一尊精緻的玉像。
突然間,她腦袋裡冒出一個想法。
或許她會凍死在這裡。
和景延一起。
想罷,她先是覺得悲涼,隨後又感到慶幸:至少她不是到死都是孤身一人。
景延雖遭萬人唾罵,背負著數不清的罪孽,卻實實在在救了她一命,是她的大恩人。
跟他死在一起,也不算太差。
沈姝雲揉揉凍僵的手腳,起身去坐到少年身邊,察覺自己的動作引起少年的注意,才溫柔道:「此處實在寒冷,還望將軍恕我無禮。」
景延偏過臉去,不作回應。
沈姝雲當他是答應了,便學他一樣背靠菩薩像,垂下的肩臂自然地靠在他身旁——除了依偎取暖,她已經想不到其他保命的方法。
雖然他看上來冷冰冰,但身體是熱的。
聽著耳邊的呼吸聲,她暫時忘卻了腹中飢餓,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
再睜開眼,已是深夜。
待凍僵的身體恢復知覺,才發現肩上沉甸甸的,還有股微弱的呼吸緩慢的灑在她側頸。
視線偏過去,就見那寡言冷漠的少年不知何時倚在了她身側,腦袋擱在她肩上,睡得正熟——那柄他一直攥在手中的銀槍,此刻孤零零的躺在另一邊,在夜色中褪去了寒光。
沈姝雲眨眨眼睛,在心底感嘆自己今日的際遇,實叫人難以置信。
但她最絕望的時候,救她性命,陪在她身邊的竟然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殺神景延。
破損的牆外透進來淡淡的雪光。
沈姝雲借著雪光看他,眉眼清俊,長發束成高馬尾垂在腦後,不知情的人見他這副睡熟後放鬆警惕的模樣,只會當他是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畢竟,他今年才十八歲。
沈姝雲心情複雜,輕嘆一聲,用緊貼著他的、自己唯一溫暖的手臂輕輕摟上他的後背,將人帶進自己懷裡。
少年傷重失血,睡得昏沉,沒有因為她的動作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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