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烏玉勝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指向一處毫不起眼的小道:「羊腸小道被風沙亂石掩埋,我以火藥炸開後得見一方新天地。」
「何處來的火藥?」朱辭秋問。
烏玉勝側頭,下巴指向櫃檯內仍舊失魂的穆子昂,道:「他可是個造火藥的好手。」
朱辭秋點了點頭,此刻她分明該繼續聽烏玉勝說王都八城,可不知為何,脫口而出的卻是:「那年大火,是你救了他,將他偷渡至南夏吧。那年,發生了何事?」為何,他從不與她談這些,是因為,她沒有問嗎?
她到底沒有問出最後一句話。
面前半跪著的男人一愣,似乎沒有料到朱辭秋會關心這樣微不足道的陳年往事,面上幾番神色變幻,最終落成一副溫柔模樣,緩緩開口道:「我想回少主府再講與殿下聽。好嗎?」
此時坐在櫃檯里的穆子昂忽然動了下,噌的一下站起來,扭頭看向朱辭秋與烏玉勝。
朱辭秋聽見動靜,攥緊手中的印章,朝著仍跪在地上的男人點了點頭:「烏玉勝,站起來。」她抬手拾起椅子上的地圖,將它對疊收好,連著那方可召暗衛的印章一同放入袖內口袋中後站起身。
穆子昂漠然地看著她,她亦平靜的回望穆子昂。
只見他繞過櫃檯,站在朱辭秋面前,沉默須臾,他猝然抬手取下臉上醜陋的面具,露出面具之下的容顏。那不是一副好看的皮囊,甚至可以稱作可怖,原本稜角分明的臉被火燒得坑坑窪窪,疤痕遍布,連嘴角都不放過,只有一雙眼睛能看出昔日風采。穆子昂取下手衣,露出同樣被火灼傷潰爛的雙手,他注視著朱辭秋,惡劣地笑著。似是想看看她眼中是否有懼怕和噁心,卻只在她眼中看見了平靜與淡然。
於是他歪頭,眼神瞥向站在她身後的烏玉勝,又重新審視朱辭秋,笑道:「公主不覺得可怖嗎?畢竟我這個樣子就連三歲小兒見了都要號啕大哭,連做三年噩夢呢。」
「不過一
副皮囊,有何可怖。「朱辭秋笑著說,「能活著就好。」
「若不是他,我也不會以這樣一副模樣活在世上。」穆子昂戴上手衣,看著烏玉勝開口,語氣像是在發牢騷,又像是帶著些咬牙切齒的痛苦,「我本可以了無牽掛的死去。死了的人就不會再有任何恨。」
烏玉勝上前一步,卻被朱辭秋攔住,她扭頭朝他一笑,纖細又冰冷的手拉住他帶著繭巴的寬大手掌,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溫柔地拉過烏玉勝,擋在他面前,就像是無聲的安慰。
「死當然容易,脖子一抹便能成一抔黃土。可死了,便什麼都沒有了,你真的甘心嗎?」掌心傳來暖意,是烏玉勝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我查過你。從寒城撤離的將士與百姓,每每提起你時無不誇讚你,惋惜你,也痛恨當年奸人挑撥離間,至你與穆將軍反目成仇。他們還記得你,每年清明時,也曾為你放飛一盞孔明燈,祝你在來生無病無災,平安一生。他們沒有人希望你死在當年,都希望你仍然是那個能與他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小穆將軍。」
「穆雨生救你,也是如此。他視你為摯友,不顧性命救你出火海,也只為讓你活著。我一直以為,人只要活著,就有燒不盡的希望。你說對吧,小穆將軍?」
「奸人?挑撥離間?」穆子昂苦笑搖頭,「他們穆家,就是最大的奸人。」
「至少寒城的百姓不是,至少邊塞的萬萬將士們不是。」
穆子昂呆愣住,不自覺看向朱辭秋。
面色蒼白病弱的公主並不柔弱,反而堅韌如雪中梅花。她目光如炬,語氣堅定,仿佛只要站在這裡,便能讓人靜下心。
良久,穆子昂戴上面具,不言不語。
他轉身欲往屋內走,卻在抬步時又停下來,回身望向朱辭秋:「怪不得他這麼喜歡你。」
「不是要做衣服嗎,進來吧。」
門帘飄起又落下,穆子昂徹底不見蹤影。
朱辭秋抬頭看向身旁那道一直注視著她的視線來源。烏玉勝背後是透過窗欞照入內的陽光,塵埃在陽光下飛舞,飄散在她與他周圍,他低著頭,雙目深邃。眉目深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雀躍,就像是那塵埃般,渺小卻萬多。者雀躍自深處逐漸向外延伸,很快蔓延至滿目。
烏玉勝隱忍著,卻無可自拔。
「殿下……」他聲音隱約有些顫抖,更多的是欣喜若狂。
原本這樣的解釋,他從不屑說出口,他與穆子昂的關係,也不必說太多。更何況曾經救下穆子昂時,他已說得夠多了。可如今有一人,即便是不清楚前因後果,也願意替他說出口,只是不想讓他再被誤解。
他忍不住,忍不住擁她入懷,想要將她碾碎揉進骨血中,可他又捨不得,放緩了力道。
他埋在朱辭秋纖細的脖頸間,鼻尖充斥著她的味道,熱氣吞吐,連意識都迷離。雙手抱緊的人是那麼的單薄瘦弱,又是那麼的堅韌頑強。
「你想勒死我嗎?」朱辭秋狠狠地拍了下烏玉勝的背,有些喘不過氣。
脖頸間熟悉的濕熱氣息讓她想要閃躲,可無法否認的是,她的心底不可避免得有一絲不自覺的貪戀。她想,這是最後一段他們能相見的日子了,就任心意再放肆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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