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橫遍野,浸染清溪。
沈母煞白了臉,對接的小兵見此安撫,解釋到這已是一月前的事情,小河流動緩慢,大有變為死水的趨勢,之前都是血水,現在稀釋許久已經好了很好。
回來後勞累良多的沈母就大病一場。她是心腸極善的人,常常聽著別人的訴苦自個兒就先簌簌落下眼淚。沈母家境貧寒,小時多受鄰里相助,如今也經常對他人施以力所能及的援手,街上乞者無不受過她的恩惠。
戰亂致使鎮上多有受傷之人,偶爾遇見,沈母都會叫來沈父,兩人合計後能救則救,若是救不活,就會埋到後山,落葉歸根,入土為安。
沈母自小體弱,兒時算命,說她活不過十五。她常笑說也許善心可鑑,讓她多活了二十年,還擁有了幸福的家庭。沈母在戰亂第二年秋於睡夢中安詳離去,沈淨虞一直想,可能是神仙來凡間歷劫,時間到了,就將她母親收回天上了。
善良這個詞,沈淨虞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她和父親都是跟在母親後面,只要母親健康長命,母親想做什麼他們都會支持。
遇見崔陟是在沈母去世一年後,剛過了忌日沒幾天。所以在離家不遠的草垛子旁泥堆里看見他時,沈淨虞有一種必須要上前的衝動。
他是想殺她的。
這似乎也沒有什麼錯。
或許在那個時候,糧食短缺,人人謀求自保,恐慌戰火燒到自己身上之際,沒人會相信竟然真的有人願意沒有企圖地救人。
只是,善良將她逼到懸崖。
她甚覺荒誕。
坐起身,她的目光如炬,透過黑暗聚焦在崔陟身上。
太黑了,月光照不進窗欞,她不是太能看清他的樣子。只是大概知道他的位置,琢磨他的心臟在哪裡。
不可抑制地想像,當初其實是個錯誤,他是不是原本就應該死在那個夏夜,蚊蠅吸食他的血肉。
那她,該讓一切重回正軌。
沈淨虞靠牆抱膝,許久沒有動作,她沒有殺過人,連雞鴨魚都沒殺過。
心神遽然俱顫,她突然覺得很可怕,一個不殺生的人,未成想,第一個想殺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就在前不久,她差點用她的右手將自己了結。黑夜裡,舉起的右手微微發抖,她慢慢放回膝上。情緒失控讓人失去應有的理智和思考的能力。
管循去世的悲慟仍然猶如蠶繭緊裹在心房,之前她不敢看、不敢碰,一心逃避。現在,她發現自己好像可以浮在空中遠遠目視白色的蠶繭了,一團白,纏繞著一圈又一圈的蠶絲。
她的命是管循以命救下的,她得好好活著。
但是。
她捂住臉,腦袋抵著冷硬的牆壁。她想不通,為什麼她的身體背叛她。
她很難理解自己,羞恥之餘,更讓害怕的是有一瞬間她有些厭惡自己。
管循不是縱慾之人,他們對此事並不頻繁,也並沒有過多的交談,只在洞房夜時共同研究了半時。讀書人麵皮薄,她兩靨也早已襲上飛霞,兩人並肩坐在桌前翻著小人書,也不怎麼言語,十幾頁從頭翻到尾,燈下互望,兩個人都像吃醉了酒,看著看著,他合上書,就將她抱進了床榻。
她和管循夫妻行事,有反應實乃情理之中。但她並不接納崔陟的碰觸,她牴觸、反抗、厭恨,所以她的身體乾澀抗拒他的試探,可是,為什麼在唇舌吸吮時,她的的身體漸漸背叛了她。
閉上眼睛的瞬間,仿佛回到白日潛在水中的時候。水流在她周身環繞,很靜,很空,不用再看,不用再聽,不用再想。
那一刻,她獲得久違的平靜。
看不見人的黑暗之中,她任由紛亂的思緒跳躍飄飛,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每一個躍然到腦海,又很快飛走被下一個想法替代。
除了她要活著,其餘都沒有得到結論。
她重新睜開眼,耳邊有細微的呼吸,目光再次落在影綽的身形。
不知道有一天她能不能把崔陟殺掉,殺死後又是什麼樣,管循再也不能溫柔地站到她面前,她能不能活著從項青還有其他侍從手裡離開。
不知何時,她再次沉沉閉上眼,坐靠在牆角又進入了睡鄉。
第二日。
崔陟醒來手邊摸不到人,目光從空蕩蕩的枕側沿著拉扯的被褥望去,只見她擁著被褥一角倚牆而眠。
晨光熹微,有幾縷日光灑在榻沿。崔陟靜靜看了很久,她就這樣在他腳邊,睡在牆角。烏黑的秀髮潑落在她的肩上,托出白淨淨的面容,手指攥著被衾放在胸前。不知是不是剛睡醒,人的心緒還是軟的,這一幕看的他有些難以形容的感受。
有點受觸動的憐愛。
他想,如果沈淨虞能夠乖一點,他會待她好。
輕手輕腳下了榻,崔陟深有自知之明地沒有叫她,即便他目前只是好心地想讓她躺下休息。
他叫柳夢秋進去伺候,「讓她再睡一會兒,兩刻鐘後傳上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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