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小船那樣的簡陋可笑,光禿禿的,連一絲裝飾的花紋也無。竇蘭芷踩上去時,靡麗華美的真絲裙裾隨之墜落,那裙裾繡了金線,走動間隱隱流淌金光。落在粗糙發黑的船身上,有一種格格不入的諷刺感。
船身狹窄,竇靖與竇蘭芷不得不蹲坐在矮小的板凳上。這樣屈身蹲坐,他們心理上都有受辱之感覺。
槳夫問了聲:「兩位坐穩了嗎?夜裡起風,潭湖波濤洶湧,小船容易晃。」
沒有人回答他,槳夫自顧自地划動船槳。
竇知微的位置,正好立在窗前,他沒有避開,很直接地向竇蘭芷看過去。
到這一刻,竇蘭芷方知,竇知微說的那句「你還沒弄清楚自己的處境」,以及他那微微流露著同情的目光,是什麼意思。
可是,倘若不是竇知微的建議,他們竇家,何至於跟安景王反目!
竇蘭芷瞪著他,怒氣橫生,她隨手摘下腕上一枚青鸞纏枝金鐲,朝竇知微砸去。
她力量微小,扔也扔不遠,更別說砸到竇知微了。
金燦燦明晃晃的手鐲,噗通一聲沉入潭湖。
竇知微垂下眼,轉身不再看她。
雲舟掛的宮燈,燈罩用的是特殊的絲織品。這種絲綢將燭火籠罩,散發出來的光暈,如同珍珠般溫潤柔和。整艘船漂泊在漆黑一片的潭湖,好似一顆璀璨的夜明珠,於茫茫夜色之中,有飄渺仙宮之感。
竇蘭芷告訴自己,要忍住,再也不回頭。
可是,雲舟溫柔美麗的光線,映在眼梢之處,她只需要輕輕一瞥,就能看到。
小船在幽暗冰冷的潭湖之上,幅度很大地波動著。
竇蘭芷情不自禁地回望,眼底慢慢浮起淚光,心底湧起陣陣可怕的徹骨寒意。
從前,也是雲舟里那幫青年才俊,他們討論安景王如何富庶,如何有名望。說劉弘煦是一位清俊雅正的貴公子,他是那樣的乾淨清白,從不沉湎酒色,從不尋花問柳。她會成為世人羨慕的世子妃,王妃,乃至皇后,榮耀無匹。
那時,每個人討論的都很有道理,那時,家中的姐妹,乃至旁的大家閨秀,沒有人不羨慕她。
連竇展也無數次告訴她,總有一天,他也能和竇嵐一樣,藉助女兒的威勢,坐上竇氏家主的位置。
每個人都說得那樣富麗堂皇,她的前途,閃爍著黃金一樣明亮逼人的榮光。
如今亂局一現,所有的東西,露出真實的面目。
竇蘭芷有一種受騙的感覺。
她坐的小船才是真的,破敗到令人發冷的真實,她的未來,駛向的是沉寂如濃墨般凝重的黑夜。
小船搖搖晃晃,行得太慢,潭湖上的夜風那麼冷。竇蘭芷抱緊雙膝,像是要把自己蜷縮進一點點溫暖里,她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不敢鬆手,生怕一鬆開,就會坐不穩,掉進冰冷的湖水。惶惶不安的心緒,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謝言昭腿長,走路也不慢,應子清走快幾步,才堪堪跟上:「感謝你那日告訴我那麼多,要不然我就……」
謝言昭睨她一眼,言語責怪,但仍然溫柔:「我寧願我什麼都沒說,誰知道,你會有那麼大的膽子。」
再也沒想到,她竟然會領著東宮親兵,上城樓抗敵。
如今回想起來,謝言昭仍然對此事,有一種難以理解的荒唐感。這種事,翻遍史書,也找不出第二個例子。
應子清忍不住笑了下:「我也不知道。大概事急從權,我的潛力毫無保留地被激發出來了吧。」
謝言昭看她還敢笑,臉色微冷,他有些認真道:「我不是玩笑,你和東宮牽扯得越來越深,對你不好。」
應子清微怔,料想不到謝言昭會以這樣的眼光,看待劉之衍。
「什麼意思?」應子清問。
謝言昭溫潤的眼眸,凝視著她,「你不是想做官嗎?依附於世家,比如謝氏,方能護得你長久平安。我為你擇一官職,如何?」
應子清搖頭:「可我已經在東宮……」
謝言昭眸中有微光閃動,他蹙緊了眉,抿了下唇:「那你應該知道,如今的朝堂變幻莫測。今日,聖上不喜東宮,太子被禁足許久。若是有朝一日,聖上發起怒來,遷怒於東宮一干人等。東宮也許沒事,可你呢?你沒有顯赫門楣,也沒有世家庇佑,有如無根之萍,萬一受牽連,你該如何自保?為官者,須得識時務者為俊傑,才能明哲保身。」
應子清張了張口,好多話涌到喉嚨,卻說不出來。一方面,她沒想到,被評價為「光明正大」的謝言昭,也是這般,滿口為官作宰的勢利之言。
另一方面,她又氣急敗壞,忍不住反駁:「東宮有難,你叫我此刻棄他而去?那你有沒有聽過,朝秦暮楚這句話!你這是叫我作小人之舉……」
謝言昭眨了下眼,以一種氣定神閒的姿態,倏爾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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