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氣息仿佛被人用草藥刻意掩蓋,如今已經很微弱了,可那種味道卻仿佛和池傾心頭不安已久的預感對上了暗號,立刻便被她所察覺。
池傾倒吸了一口冷氣,妖力驟然擴散,她朝著那血腥氣的源頭疾步追去。
林中忽有風起,她捲曲的長髮隨著跑動被吹開,秋日枯黃的落葉從地面打著圈兒地揚起,與天空幽幽的晨光糾纏,一瞬間給人一種將要跨入夢境的錯覺。
池傾跑得很快,生怕晚一步便又會撞破某個令她追悔莫及的真相。她身上泌出薄汗,又很快被秋風吹涼,那汗漬濕漉漉顫巍巍地覆在肌膚,仿佛數十條陰濕的
蛇類纏住了她的身體。
她離那血腥氣的源頭越發近了,忽地停下腳步——因逆著天光,她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謝衡玉……還沒有離開。
她瞧見他好端端地站在那裡,雖背著光,只瞧得清模糊的剪影,但她慌張不安的心跳也終於在此刻平復了幾分。
池傾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一步步朝他面前靠近,故作輕鬆地道:「你還在這裡啊,我以為趕不上了,阮鳶說今日卯時你會離開,我……」
她無序的話語戛然而至,像是被人一把掐住了嗓子,只留一字顫顫的尾音。
池傾僵在原地,目光自謝衡玉衣袖內側隱約的血跡處一路上移,最後顫抖著,落在他眼前蒙著的白綢上。
「這是……什麼……意思……」她怔怔看了他許久,仿佛望見夢魘投射在現實的具象,她惶惶不安地想要後退,如同洪水來臨時最無能為力的螻蟻,任何一滴飛濺水花,於她而言都成了足以溺亡的深海。
「你……你做了什麼?」池傾探出手,試圖去觸碰那白綢下的眉眼,可指尖不過剛伸向謝衡玉眼前幾寸,卻已經被他抬手擋開。
他仰起臉,初升的陽光明晃晃地直射在那道潔白的綢帶上,仿佛映著雪原的光,是一種令人不敢逼視的刺眼的亮。
謝衡玉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他站在那天光之下,卻如同落了滿身的陰影。
良久之後,池傾聽到他蒼涼的聲音沉沉響起:「為什麼是現在?」
她猛地頓住,指尖在半空緊緊攥入掌心。她聽出他聲音里難以忽略的遺憾,也聽出那種遺憾並沒有任何不甘和懊惱的情緒,而只是遺憾本身。
謝衡玉垂盪的袖擺動了動,片刻後,他的手從底下探出,掌中隨意地拿著一個樸實無華的木匣。
他將它捧起來,遞到她面前,那動作算不上鄭重,簡直像是在處理一個廢棄的物件。
她盯著它又看了許久,才顫顫地伸手接過,指腹用力地按著木匣,害怕將它摔在地上,也害怕將它打開。
「傾傾。」謝衡玉緩緩開口,破碎的聲線玩味般念出那兩個字,聽起來絕望而又滿是嘲弄,「你不是喜歡這雙眼睛嗎?我把它給你,你還要什麼?」
她搖頭,難以接受似地後退了一步,下一瞬,木匣倏然自她掌心打開……
池傾的目光頓時與其中那兩顆正圓的東西接觸。
她僵住,崩潰的尖叫霎時從識海最深處炸響,她一動也不能,張了張口,卻說不出半個字。
意識好似徹底混亂了,周遭的一切飛也似地坍塌又重建,時光逆流,她仿佛又一次回到了藏瑾離開的那天,她聽到爍炎的聲音又如同毒咒般自她耳畔響起,與謝衡玉片刻之前的話語交織迴蕩。
「藏瑾已經死了。」
「為什麼是現在?」
為什麼不能早一點……為什麼不能快一步……為什麼後知後覺……為什麼失去了才疼痛欲絕……
池傾用力攥著自己的衣襟,如多年以前那樣無法呼吸地佝僂起身體。
她不知道她要什麼,不知道她應該怎樣才能避開這一切。
為什麼相似的事總會永無止境地重複上演,為什麼無論如何她都避不開那如影隨形的悔恨和遺憾,為什麼要讓她永遠活在愧疚里,為什麼所有愛恨都不能如她所願。
她顫抖著,看見周遭漫天隨風零落的枯葉。此情此景,與藏瑾離開時的那個秋天無限重合。這一切都是相似的,過去的錯誤無法修正,而她又一次走入了相同的河流。
不能……不能……
池傾在心中喃喃,多活了這麼些年,她面對這樣的事情,總該有些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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