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衡玉有時會感到慶幸,慶幸自己哪怕在最痛苦的時刻,對這顆健康的心臟,尚還不曾生出過陰暗的念頭——或許他本身依舊在期待一個新生,期待著一個不可轉圜的前路。
「叩叩叩。」屋門被敲響,謝衡玉勉強從混亂的思緒中掙脫了出來,他轉頭朝房門處看去,古井無波般的眸子緩緩淌出疏離又溫和的笑,他緩聲道,「抱歉,醫尊今日不在此處。」
門外的人顯然愣了一下,片刻後低聲道:「不是的,謝公子,我是來尋你的。」
謝衡玉眨了眨眼,溫和道:「尋我?請進。」
房門被推開,身著蓮子白長衫的女醫官輕手輕腳地進來,謝衡玉朝她點了點頭,態度尚算溫和。
他記得曾與她有些交集,但多半都是討論些關於機甲術和妖族生理構造的話題,除此之外,並沒有深交。因此如今機甲術改良完畢,他倒也有些想不出她為何來尋他。
那女醫官等不到謝衡玉開口詢問,便先言道:「公子在醫林的這些日子,為妖族付出頗多,即便我從前不通機甲術,也跟著公子學到許多東西。如今聽聞公子即將離開妖族,不知如何感謝,只帶來這一點心意。期盼公子收下。」
她說著,從儲物鏈中取出一個正方形的小巧錦盒送至謝衡玉面前。他有些詫異地垂眼望去,打開後,只見其中是一條靈氣馥郁的多寶手串,其上每一顆水晶珠子都十分剔透精巧,配色清淡,觸手溫潤,光是放在掌心便覺其清心安神之效。
謝衡玉垂手將其放回錦盒,那動作儼然便是要推拒的意思。
女醫官後退半步,搖頭道:「謝公子,這是我的一番心意。公子是人品貴重之人,也是我活到現在見到的少數修士。多寶手串在戈壁州並不少見,公子只當是我有心結交一位修士好友便可,並無其他令你困擾的意思。」
謝衡玉聽她這樣說,推辭的動作才沒有方才那麼堅決。就在此時,屋門又一次被敲響,女醫官轉頭望去,眉眼彎彎,聲音帶笑:「是阮大總管啊。」
房門沒有關嚴,透過那留出的一線,瞧見同樣醫官裝扮的阮鳶和朗山在門外沖他點了點頭。
心臟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狂顫了兩下,謝衡玉猛地攥起了拳,才將自己顫抖的聲音調整到最平靜的調子上:「請進。」
阮鳶與朗山一同進屋,瞧見桌上擺放著的多寶手串,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朗山站在她身旁,見狀也撓了撓頭,有些尷尬地朝謝衡玉望去。
謝衡玉不明所以,卻見朗山和阮鳶同時拿出了兩個四方錦盒推到他面前打開,三串相差無幾的手串整整齊齊擺在一處,簡直讓人手足無措。
朗山道:「哎呀,你不要嫌棄。我們戈壁州沒什麼東西,就是石頭多。大家心有靈犀,你就全都收下吧。」
女醫官此刻也笑著附和:「大家這也算是不謀而合。」
謝衡玉有些無奈地笑著,那初見阮鳶與朗山時悸動起來的心臟,卻又一次沉入谷底——他心思細,對旁人的外貌穿戴,也向來觀察入微,只是剛才乍一看這二人,竟然忽略了他們身上都穿著醫官的服飾。
想來,若非池傾阻止他們來見他,阮鳶與朗山也不至於做此掩人耳目的裝扮。
他強顏歡笑,垂手一一收下那三條手串,認真看著眼前每個人:「多謝,多謝……多謝。」
阮鳶沖他點了點頭:「小楠犯了大錯,我不會包庇她,可我也畢竟是她姐姐……所以,如今依舊想替她謝過公子從前的教導。」
她退後一步,抬手朝謝衡玉深深行了個大禮:「那孩子命途多舛,幼時卻被我慣壞了,實在有些好壞不分。我……我……」
謝衡玉見她神情悽惻,已然有些說不下去,伸手虛扶她起來,腕上串珠碰動,發出玉碎般輕響:「不要緊的,我並未怪罪於她。」
沒怪罪,說到底還是不在意。阮楠於他而言,不過是池傾當初的一言之託,如今既她與魔族糾纏,自也有爍炎或來炆處理,因此,哪怕他身上的傷勢多少與阮楠脫不開干係,但認真說來……這些日子,他甚至沒有想起她過。
阮鳶明白他說的「不要緊」確實是沒將此事放在心上的意思,點了點頭,才重新直起腰來。
房中一時寂靜,朗山見他們都無話可說,想了想,對謝衡玉道:「我沒想到你走得這樣急……其實,我覺得你挺好的……我挺喜歡你的,然後,小煤球也挺喜歡你的……不過既然要走了,我們也沒辦法留你下來……你之後好好的吧。」
朗山化成人形沒多久,是個心思單純的小狗,對人的喜惡自然愛恨分明,一目了然。謝衡玉想到他最初對自己排斥的樣子,再看今朝,反而生出些許世事無常的蒼涼之感。
他沖朗山點了點頭,伸手似想要摸摸他的腦袋,小狗向來只習慣於池傾的觸碰,下意識躲閃了一下,很快眼神又軟了下來,眯起眼往謝衡玉的掌心蹭了蹭。
這孩子的短髮刺刺扎扎,手感並不好,但謝衡玉卻在他湊上來的瞬間,心臟像是落進了棉花堆里,一下子軟得說不出話。<="<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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