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擾。」謝衡玉笑道,「這樣說來,那谷主來梧桐島也並沒有多久?」
婦人掰著手指算了算日子:「說短也不短了,谷主剛來的時候,還是七八年之前呢。那會兒的梧桐島人不多,有一小半是荒島,因著環境實在不太好,也沒人願意去開荒,谷主來了之後,就是在那兒發現了銀葉谷。」
她往後窗的荷塘那邊指了個方向:「之後谷主就一直在這兒定居了。」
七八年前……
謝衡玉想起那銀葉谷主的身形舉止,隱約推測出他的年齡,眸底划過一絲遲疑:「他初來梧桐島時,就已經戴著那個面具麼?」
「那倒沒有。」婦人嘆了口氣,搖頭道,「說起來,谷主也是個年輕人啊。當時他剛來梧桐島,我們都嚇壞了,活以為是撞了鬼……怎會有人生成那副模樣,乾瘦乾瘦,煞白煞白,像是從墳地里爬出來的人,一點兒生氣都沒有的。」
農人戳了戳妻子的胳膊:「別誇張。」
婦人瞪了他一眼:「我這就誇張了?當時你非指著他,說他是陰屍,這茬你難道忘了?」
農人訕訕扭過頭:「是真的很像……而且他那時候年紀又小,嗓子也壞了,跟圖冊上那種被魔族煉出來的……」
「呸呸呸!別說了!不吉利!」婦人連聲打斷丈夫的話,抬手往他嘴裡塞了塊甜糕,轉移了話題,「小伙子,你與你夫人感情一定很好吧?之前我瞧見你倆牽著手來的,真好看啊,像幅畫似的,以後你們的小孩一定也會很漂亮。」
謝衡玉抬手飲茶的動作頓住,整個人有一瞬間如同石化般僵在原地——孩子?他從未想過那麼久遠的未來。
……不,或者說,池傾會與他有一個孩子嗎?這簡直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謝衡玉握著茶杯的手緊了又緊,灼熱的溫度終於隔著瓷壁燙到他的指尖,隱秘的疼痛泛了上來,他這才回過神,放下茶杯,嘆息彎了彎唇角。
他分明是個這樣不善言辭的人,可眼前這對熱情歡快的夫婦,卻並沒有在意他的寡言。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與他攀談,有時是在向他打聽向仙界的平常事,大多數時候則是兩人互相先聊著插科打諢。
這般說著話,銀葉谷那兒依然沒有半點消息傳來,三人於是吃了些茶點,等到了午時,農人便又用茶浸了飯,端出醃菜、雞絲、熏魚出來隨意用了些,時間一晃兒,竟已至日暮時分。
謝衡玉第一次驚覺時間會過得這樣快,也頭一次發覺自己居然耐得煩,去聽這些瑣碎而平常的家長里短。
與修仙界的修士每日要考慮的事不同,尋常人家的夫妻眼裡,最看重的似只有自家門前的一畝三分地,有時講起莊稼的長勢,便能引出一堆無關痛癢的話來。
謝衡玉靜靜坐在一邊看著那對夫妻,任由心底被那零散卻的隻言片語填滿。
某些獨自度過的夜晚,他曾經認真剖析過自己與池傾的這段感情——他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戀人,甚至他並不懂得如何去愛她,因此他每一次感情的表達,也只不過是學著她曾愛他的方式,加了更多的情緒,再遞到她的面前而已。
從前在謝家的時候,雖然謝渭與唐梨的夫妻之情總被外人艷羨,可至少在謝衡玉面前,這二人仿佛總隔了一層,與其說是恩愛,倒不如說是多年夫妻培養出的相敬如賓。
他無法想像他與池傾的未來,那些畫面太抽象了,像是一團幸福的夢幻泡影,並沒有實質的樣子。
但在這一刻,那虛無縹緲的未來,好像有了某些原型。
謝衡玉本就溫和的眉眼愈發柔緩下來,他透過眼前那對夫妻,似能照見自己想像中的某個角落——池傾與這婦人一樣,有著非常活潑的性子,她外表看著嬌貴,實際卻並非如此,她是個很愛自由的人,不會長久地困於某地,或許會時常同他各處遊歷。
她也會同他開玩笑,但他的脾氣比這農人還要更好一些,並不會故意去逗她……但或許,她就是想看他被惹到的樣子呢?或許他有時也該裝作佯怒,應當還能讓她多感到幾分新鮮?
謝衡玉的思緒在空中胡亂飄忽著,腦海中每一幀畫面都切實又美好,他垂著眼,一時陷阱去,竟沒聽到身旁夫妻的提醒。
「小伙子?小仙長?」婦人望著那站在門外的玄衣青年,伸手推了推謝衡玉的手臂,聲音響了幾分,「銀葉谷有人來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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