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衡玉抬臉看著她,指尖輕輕攥住被角,整個人像一隻焉了吧唧的蝸牛,慢吞吞地,茫無目的地緩慢移動著觸鬚。
池傾轉身的動作由此停了一下——在她的視角中,謝衡玉蒼白的臉,失色的唇,空洞而顫抖的眸和完全透支的身體,組合出了一種透明而脆弱的氛圍,這種感覺多少令人有些不安,好像他下一刻就要化為泡沫徹底消失在空中了一樣。
此念一出,就連池傾也對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好笑了。
她知道謝衡玉受了很重的傷,現在身體非常虛弱,也知道他估計想要自己在他身邊多留一會兒。
可清楚歸清楚,池傾依舊並不認為自己真的有必要留在這。
首先,她又不是個醫師。池傾冷冰冰地想著。其次,謝衡玉如今對她的感情好像有點太重了,她雖然有些心疼他,但顯然兩人分開一段時間,他會更容易想開些。
——畢竟最初見到謝衡玉的時候,她不過是想找一段露水情緣。
可如今,在他心裡,他又覺得這算什麼呢?
池傾不敢再往深處想了,她用近乎迴避的姿態轉過身,剛要抬步離開,手腕一緊,卻是被謝衡玉握在了掌中。
「怎麼了?」她回頭望向他,語氣尚算平和。
謝衡玉細細打量著她的神情,疏淡的眉眼間似划過一抹自厭的澀意:「……做嗎?」
池傾一顫,在理解了他的意思後,就連瞳孔都緊縮了一下。剎那,一種荒唐的情緒如亂線般擠進她的大腦,她顱內一片空白,整個人幾乎愣住,滿心只重複著一句話。
謝衡玉……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
許是池傾太久沒有反應,謝衡玉看了她一會兒,忽然湊到她唇邊,吮水般淺淺地親了親她,那動作一觸即分,池傾卻偏偏像觸電般,過於激烈地一把推開了他。
她用一種惶惶的眼神瞧他,像是被嚇到一樣,許久後才道:「你想什麼呢?那些都是朗山瞎說的,我沒一點兒想法。」
「可是……」謝衡玉頓了一下,那雙眼睛仿佛要凝出水來,「可是我想……傾傾,我想要。」
池傾用力地呼吸了一下,在片刻的冷靜後突然湊近他身前,她那雙明亮到有些銳利的星眸在謝衡玉眼前忽然放大,複雜的花香拂面而來,瞬間覆蓋了他周身的草藥味。
下一刻,她撐在他身前,探手往下,按住了他。
一聲低低的悶哼從謝衡玉喉中溢出,池傾不為所動地,居高臨下地盯著他:「你確定,你想要?」
幾乎是有些咄咄相逼的反問。
她微挑起眉,眉目間艷色|逼人,指尖微微用力,直到他的眼中漫起一層朦朧的薄霧,直到掌下終於有復甦的跡象。
池傾忽地鬆開手,直起身覷著他,笑了一聲:「謝衡玉,你怎麼會那麼瘋?」
沉默在二人之間迅速蔓延,池傾眼底糾纏著極複雜的神色,可謝衡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花了眼——他從中再未看到一點心軟或愛意。
一點兒……都沒有呢。
一絲細小的涼意,如纖弱的蔓草順著他的脊骨慢慢生長,時間點滴過去,它仿佛蔓延成茁壯旺盛的模樣。謝衡玉如同被蔓草包裹的一顆毫無養分的種子,身心俱疲,好像體內最後一滴水也要淌盡了。
時至今日,他不敢再說自己使用血盾之後,一點兒都沒有期待過池傾的反應。
儘管他那時確實想要拼盡一切地護住她,也完全想到過同歸於盡,甚至更糟糕的可能。但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再次看到池傾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看到她笑著安撫朗山和阮鳶的樣子,他當然也……不可抑制地期待起她對他的垂憐。
是池傾讓他明白了無條件被愛是怎樣的感覺,也是池傾曾經望向他的目光,讓他重新復甦了對感情的渴望。
可是現在,那根拽著他向上拉的繩子,卻仿佛在他眼睜睜的注視下一點點被磨壞了。
這樣惴惴不安的痛苦,使謝衡玉感到胃裡傳來一種潮汐般規律的絞痛。
他皺起眉,以為那種疼痛來源於虛妄的幻覺,可下一瞬,一大口鮮紅的血毫無預兆地泛了上來。
謝衡玉的第一反應,是絕對不能在池傾面前露出這般狼狽的模樣。
他恍惚想要轉身迴避,眼前卻一會兒泛黑,一會而驟亮,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在旋轉,他努力睜大眼睛,試圖去分辨她的位置。
不知過了多久……許只是片刻之後,他才終於失魂落魄地意識到,原來池傾早已經走了。
樹屋好暗,寢間外煮藥的小火爐也早已熄了火,只有零星的陽光從窗戶灑落些許,甚至照不到他的床頭。藥汁放涼了,本就苦澀的味道凝固在空氣里,顯得愈發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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