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模糊前的最後一刻,她感到一種巨大的牽引力從地底升起——她重重栽倒在地上,卻好像並沒有摔痛,只是眼前昏沉了下來,再然後,她聽到了風聲、鳥叫、蟲鳴,聽到了植物的根系在地底生長的聲音,聽到了藏瑾近乎崩潰的聲音。
他說了什麼來著?
她好像理解不了。
池傾成了一棵樹,一顆誰都沒有見過的樹。
那樹很漂亮,樹幹是玉一樣的白色,那剔透的顏色一路延伸到樹枝,是那樣蜿蜒舒展,撐開了堅實健美的樹冠。日光灑落下來,那銀色的葉子在日光下閃爍著亮晶晶的光,像是墜著露珠,每一片都顯得極其夢幻,仿佛不是現實中應該存在的東西。
樹下,藏瑾仰頭望著……它,輕輕屏住了呼吸,那星灰色的眼睛裡透露著誰也看不懂的神情,很深,很沉,應該有悲傷,但也有火星子般跳動的炙熱。
再後來,銀葉子輕輕顫了起來,原來是一群持刀佩弓的殺手
追到了樹下。
樹當然聽不懂人類的語言,它靜靜立在那裡,從風中感知到了蕭瑟而冰冷的殺意,銀葉子輕輕晃動著,也不知是不是畏懼,那幾片葉子碰撞在一起,像是檐下無聲的風鈴。
藏瑾抬頭看了樹一眼,拔出了隨身的刀。
再然後,樹從土壤里感知到了肅殺的氣息——不知是誰的鮮血浸入了土壤,被它的樹根吸收。
那味道真不好啊,苦澀的、腥甜的,和泥土混在一起,還有些微微的酸澀,樹好想哭,好想尖叫,可是她只能無聲地搖晃著樹枝。銀葉子落下來,像是出殯時漫天的白花與冥幣。
最後的最後,樹感知到了那種恐怖的血霧,它太濃重了,像是整個人的血脈都在它身前炸開,細細的血氣甚至不需要透過根莖,就被它的樹幹和樹葉吸收了進去。
它辨別出那血霧的來源,崩潰地掙紮起來。可是啊,那不過是徒勞無功而已了。
藏瑾的刀斷了,他隨手撿起了不知是誰的劍,習武的天才就算是用樹枝也能盪出驚艷的劍意。而藏瑾恰是箇中高手。
他的劍意如他本人那樣,是從無數次血戰之中煉成的殺招,準確、冰冷、見血封喉、一擊斃命。
他將那棵樹完完整整地護在自己身後,他的劍意朝前,沒有擦碰到它一點兒,甚至他都沒有讓他沾血的衣角碰到那玉一樣的樹幹。
但是血霧沒有意識,它沾上了樹,黏上了樹——銀色的樹變成了血紅色,狂亂的妖力自每一片樹葉中爆發,周遭叢林中一切的植物都亂套了。
它們生了靈智,扭動著樹枝開始無差別地攻擊這片樹林的入侵者,那模樣即便在妖族也過於詭異了。
事實上,草木妖的形成,需要太長時間的沉澱。因此,大抵……從第一隻妖誕生的那天起,妖族的歷史上,就從來沒有出現過那樣大範圍的草木妖覺醒。
事出反常,能跑的殺手都跑了。
藏瑾卻倒在地上,倒在那棵血紅的銀葉子樹前。
他抬頭看著樹,樹靜靜看著他。
他記住了樹的樣子,樹記住了那片鮮紅的血霧。
後來,即便過了很多很多年,池傾卻再也沒有化出過自己的真身。她太討厭那種沒有力量的,無可奈何的感覺。
她成了戈壁洲聖主,她成了妖王同母異父的妹妹,聖品靈器不要錢似得送到她手裡,她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到那個血色瀰漫的秋天。
可是,時間仿佛是一個巨大的輪迴,謝衡玉施展出來的那一劍,與藏瑾太過相似,幾乎是,分毫不差。
池傾在一場噩夢後醒轉,現實倒也沒有過去太久。
她抬起頭,恍惚望向謝衡玉,剛醒了一場夢,剛見過最思念又最不願意再見的,那個血淋淋的人。
此刻的她,總算能夠將他們區分。
一種莫名的恨意從她心口竄上來,她分清了謝衡玉,卻開始恨他。
恨他……為何也會那一劍。
第45章 他偏要她花團錦簇,穩坐高台……
「謝衡玉,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池傾撐著地站起來,站在謝衡玉身後的血霧之中。於是,多年前化出真身的池傾沒能親眼看見的殘忍景象,在這一刻全都真實地映入她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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