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上周去做了諮詢來著,諮詢師說距離你和她上一次面談的時間太久了,讓你還是儘可能過去一趟……」
綠燈跳轉,車子啟動,餘光里談雪梅重新坐正:「實在不行,繼續視頻通話也可以。」
心理諮詢不止是代瀾一個人的事。
在得到代瀾同意的前提下,諮詢師會根據情況和她的父母也進行溝通。
患者的生活環境狀況,對於康復也極其重要。
「我知道了。」她答得簡明扼要,沒留下任何可供談雪梅延續對話的線頭,後者有些失望。
狹小空間裡,呼吸很清晰,清晰到連誰提氣,準備說話也明顯。
「瀾瀾,你媽和我前段時間壓力都很大。」不熟練的偽裝,不熟練的腹稿,代敬駕駛著車輛,走走停停。
「雖然離那件事過去也有一段時間了,但是我們還是擔心你被那些人影響,」代瀾能感受到從後視鏡里折來的餘光充滿了小心翼翼,「之前問你,你也沒有詳細說。」
「總之看到你現在好像沒什麼了,應該就是……」方向盤打轉,「還好吧?」
「也沒什麼了……」平靜下是情緒在翻湧。
她知道的。
父母在她和陳慧雪之間的輿論戰里,壓力有多大。
她知道的。
新聞出來之後,兩人就說希望到敬老院看她。
自殺過,情形還歷歷在目,這次怎麼可能抑制擔憂?
但代瀾拒絕了。
一方面是狀態不好,不希望再花精力應付父母,另一方面是需要無顧忌地計劃,不希望被當時某些狗仔趁此機會拍到他們在敬老院,再有些什麼傳聞,再被牽制。
大風大浪里有親戚明里暗裡試探她情況,言語裡有打擾過父母的嫌疑,除去這些人,一定還有更多,可想而知他們兩人替她擋了多少流言蜚語,又有多擔驚受怕。
「所以當時是什麼情況不可以和爸爸媽媽詳細說嗎?」談雪梅再度從兩座之間扭頭看她,想笑,卻笑得勉強,「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明明在一個家裡,可是總見不著面,想當面問你都找不到人呢……」
她才回來了三天,第一天去看演唱會,深夜歸家,第二天幾乎全睡過去,直到晚上才出門,也是和他們見不著,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代敬和談雪梅才找到機會。
如果不是代瀾同意坐車,恐怕連這點聊天的機會也沒有了。
心臟被灼燒,在邊緣隱隱作痛,反覆地拷問自己,卻沒有辯駁的士氣。
淤在心底,徘徊得生痛。
只是簡單的問題,為什麼卻連開口的力也沒有?
代瀾很難形容此刻,複雜情緒將自己推向角落,任霧色再次蒙蔽眼睛。
前座,母親抬手,抹去了什麼。
車子仍在車流里穿行。
準備上高架的某條街,談雪梅突然叫停,說下車買點什麼,於是車子停靠路邊,短暫的喧囂,再回歸安靜,車內就只剩兩人,好似周旋於世外。
車載音樂很輕柔,放著經典老歌,提醒她,還在與人間七情六慾掙扎。
「其實我和你媽都很自責,你知道嗎?」他故作輕鬆,卻並不容易。
望向窗外的目光失去焦點,代瀾以眨眼作為回應。
她知道代敬在觀察她。
「……以前沒有幫上你,和輔導員的事……」他嘆息,將姿態放得很低,得不到回應,就當她默認他自說自話,「我們家沒那麼有錢,也說不上話……」
「本來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沒想到你去上了節目,這些也被翻出來,我們幫不上忙,你媽媽那幾天急得老是掉眼淚。」
「就怕你……」他哽咽了,可身為父親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在女兒面前流露這些吧,所以停下,要熬過這關,再繼續,「就是怕你不好了。」
誰也明白這句「不好了」是什麼意思。
眼帘低垂,代瀾雙手撕扯著拇指上死皮,怎麼也撕不盡。
她當然知曉父母為她擔憂,也在心裡自責沒能保護好她。
可這些都不能和過去他們帶給她的傷害交疊在一起,互相抵消。
過去,他們的執拗,他們的掌控欲,窺伺欲將她禁錮,好似只要自己做了任何含有自我意志的,「出格」的事,就會被打上「不乖」,「不聽話」的標籤。
出格是母親看見有女孩染了鮮艷的發或精緻的美甲時,向代瀾提出會不會像她們那樣學壞的輕輕反問。
出格是父親強行修改代瀾的大學志願,而她爆發憤怒哭喊後的震聲斥責。
日積月累,代瀾學會了在他們面前戴上面具,要冷靜,要謹言慎行,要喜怒不形於色,這樣才能保護自己,掩飾自己那些所謂「出格」的喜惡,遮掩自己遲來的「青春期」。
又也許……
這些本就是抑鬱的前奏吧。
所以她麻木得太「得心應手」,墜落得悄無聲息。
代瀾重新整理呼吸節奏,從歪頭靠在車門轉而坐正。
如今他們想改變的心雖然真實存在的,可又何嘗不是他們親手造成的結果。
這麼多年,她早就習慣聽他們的,反正就算問過自己的意見,最終也只是走個過場,假裝他們是民主的一家。
期待過,所以失望過更多,從原來的配合回應到冷漠不語,沉默是她在家庭里唯一合法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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