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驚動他們,將字帖悄悄地放在了桌子上,乖乖地站在那裡,期盼著得到母親的誇獎。
可是他等到的,是母親轉身望見他時,驟然變冷的神情,
「祈雲則,你到底是相府的二公子,還是從外面來的乞丐?」
母親冷冷地質問著他,甚至都未曾看過一眼,將那白瓷似的藥碗墊在了被他寄予了滿心期待與歡喜的字帖上,
褐色的濺了出來,落在了白色的宣紙,好似在潔淨無暇雪地里落下的踩下的泥濘,落在眼裡,刺得人生疼。
它們不言不語,寂靜無聲地嘲笑著他可笑的妄念,
滾燙的血液涼得徹骨,有那麼一刻,自己好像是剝光了衣服的乞丐,於朗朗乾坤之下,被扔在了人流涌動的大街上,
毫不知情的行人們大聲笑著,肆意地凌辱踐踏著他的自尊。
無處遁形的屈辱,避無可避的狼狽。
時光早已經將過往沖淡,洗牌成了如今的模樣。
人的記憶真的是一種很神奇的存在,
祈雲則至今都能回憶起那年走得太急,他摔倒在地上時,鼻端那雨後泥土混雜著草木清新味道。
可是他卻已經想不起,母親冷臉質問著,褐色的藥汁從白瓷碗中濺出,落在他一筆一畫,認真臨摹的宣紙時的心情了。
後來遇到了沈青雲,他曾經天真以為他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的,
早知會到了如今的局面,當初還不如不相識,不相知,
過往的傷疤狠狠撕開了,連帶著血肉,被扯得鮮血淋漓。
可是他早就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在雨後捧著宣紙,摔得頭破血流,只是想得到母親一句誇獎的小朋友了。
察覺到了祈雲則失去了神采的眼眸,伊瑜顏沒有追問原因,
有些陳年舊刺在骨血里太深了,不破不立,起而行之。只有下定決心拔出來,才能有癒合的可能性。
少女捧著腦袋,遙遙望著在穿梭在荷葉間嬉戲的魚兒,
「等以後有機會了,我帶你回天山玩呀,你長得那麼好看,那群人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這句話順利地讓祈雲則從紛亂的思緒里抽離了出來,
他下意識地看向了她,剛好撞見了小姑娘投過來的目光,
見他看自己,小姑娘立刻眉開眼笑,她的笑容沒有一絲陰霾,明亮勝過夏季暖陽,聲音亦是炙熱的暖度,
「雖然天山遠了一點兒,冷了一點兒,但是你一定會喜歡那裡的。」
祈雲則在她的笑容里失神了幾秒,下一秒,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響起,
「好。」
兩個人靜靜地待了一會兒,
「壞了!」
小姑娘猛地拍了一下腦袋,恍然大悟道:
「我有東西落在席間了,我先回去拿,你等我啊。」
祈雲則聽到她要離開的消息,默了兩秒,盯著她的眼睛,像是在判斷這句話的真偽,
不知道是不是失望了太多次,在少女讓自己等她,並且承諾她會回來時,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
祈雲衍也在席上,她看起來那麼喜歡祈雲衍,
會捨得拋下祈雲衍,再來找他嗎?
真的會有人在祈雲衍和他之間,選擇他嗎?
小姑娘沒有發現少年不對勁的地方,拎起了裙擺, 急匆匆地走了。
少年玄衣墨發,身披寒霜,幾乎與暗夜融為了一體,
獨自佇立在湖心亭的屋檐下,一言不發地追隨著那道身影遠去。
猝不及防之間,卻見那拎著裙擺的少女忽然回頭,在他的錯愕中,沖他璀璨一笑,
「記得一定要等我呀,我沒來之前不許走。」
強調了一遍又一遍,跟囑咐小孩兒似的。
她的用詞強硬,語氣卻很軟糯,聽起來並不討厭。
祈雲則一直看著她離去,直到那道白色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了,也沒有對她的話給出回應。
人已經離開了,他也該走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雙腿卻和灌了鉛一樣,沉重得抬不起來。
祈雲衍在那裡,她不會回來了。
母親是這樣,沈青雲也是這樣的。
祈雲則近乎自虐地回想著被拋下丟棄的過去,想勸說自己離開。
明明知道結果的,可是在一個極其隱秘的角落,還是忍不住生出了妄念,
好似在一塊兒貧瘠荒涼的土壤上,忽然向上開出了一個孱弱不堪的花,
雖然渺小卑微,不值一提,卻仍然晃動著枝蔓,試圖獲得向上生長的力量。
少年無意識地攥緊了欄杆,腦海中浮現是少女那張燦爛明媚的笑容,
「記得一定要等我呀!」
好,我等你,僅此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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