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他來到了桌前坐下，重新攤開那些手稿，看了起來。

鹿時南剛剛才翻閱過這些手稿，此時什麼也沒看進去，然而，身體的動作卻沒有停下，奇妙的是，他覺得身體裡有什么正一遍一遍地衝擊著他。

這就是情緒嗎？

這是什麼情緒？

感覺……好難過。

他覺得這一秒連空氣都變得遲滯起來，窗外原本燦爛的陽光好似一瞬間失去了光澤，手稿上的字也看起來死氣呆板，周圍的一切都沒變，卻又好像一切都變了。

從小到大，儘管生活條件一直都不太好，但他也從沒覺得活著本身是一件辛苦的事，可是此時此刻，如果可以的話，他想睡下，然後再也不醒來。

好絕望的……情緒。

是情緒吧？

鹿時南也不敢確定，他原本就不擅長這個，不過，他好歹是意識到了，他似乎「變成」了蘇妄今。

這下倒好，雖然找不到前線營地的數據，但準備好的病毒的PlanB也似乎不需要用了，他自己還在這裡，蘇妄今……也許也還在這裡，能不用病毒當然最好。

身體在桌前坐了很長時間，那種強烈的悲傷始終刺激著鹿時南的神經，他感覺到自己控制不住落下了眼淚，直至手稿的最後一頁閱畢，他突然從桌前站了起來。

他急匆匆地離開了這間房，離開前還不忘將門鎖好，仿佛這裡頭藏著什麼很珍貴的東西。

不過，令鹿時南沒想到的是，在離開房間之後，「蘇妄今」去的竟然是研究室。

大約是當時人來人往，他完全是靠著自己極佳的身手和反偵察意識飛檐走壁一般潛入了一間研究室，隨後熟門熟路地操作起了設備。

他不是……前線的指揮官嗎？這麼熟悉設備嗎？

而且，如果外面有人的話，他怎麼敢肯定這裡不會有人？

鹿時南疑惑起來。

然而這裡不會有人給他解答，如今這個奇怪的狀態也讓他不能自由行動……誒，等等？

鹿時南忽然想到了什麼。

片刻後，他的意識剝離開自己的身體，脫離了不自由的狀態。

數據世界中，一切都是數據，目前看來，所謂的「源數據」會呈現出意識體的形式，而一切複製體都是一具軀殼。

「奇妙……明明普通數據的源數據和副本差別沒那麼大的，生物信息還真是奇妙……」鹿時南晃了晃腦袋，看了眼不遠處那具自行在動的、臉上卻掛著陌生表情的、他自己的身體，旋即在這間研究室里翻找起來。

很快，他翻出了一些紙質的實驗記錄。那個年代設備不好，再加上防備仿生人入侵系統，一些重要的實驗數據會被記錄在紙質文件上，鹿時南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蘇妄今」對這間研究室毫無防備——這裡的每一份實驗數據後面都署著鹿時南的名字。

敢情這裡是他專屬的研究室。

也對，既然他私下有在做實驗，研究室里有能用的設備也正常。

鹿時南在研究室里轉了一圈，沒發現其他有用的信息，又回到了身體在用的那台設備前。只看一眼，他就認出這是一台提取記憶的設備，外殼多少有點粗糙，像是到處用不同材料東拼西湊起來的，但看操作界面的話，這台設備的內部系統甚至比他跟葉飛淵沈鳴遠他們做的那台東西還要再精密一點。

但「蘇妄今」並沒有馬上給自己做記憶提取，而是先在旁邊一台設備上做了些……運算？

這是什麼運算？

屏幕上的字眼太過複雜，複雜到鹿時南一時都沒看出他在算什麼，直到許久之後，鹿時南才意識到——

意外，他在算時間長河中或許會發生的無數次意外。

鹿時南愣了愣。

如果，「他」——由「鹿時南」親手製造的——鹿時南複製體、第二鹿時南、鹿時南轉世……什麼都好，這樣的「他」，如果出生在明年，我們要如何，在哪個時間節點，以何種方式相遇？

如果，「他」出生在一個世紀以後呢？

如果，「他」出生在兩個世紀以後呢？

如果，「他」出生在……

無數個時間節點，無數種相遇的可能性，「蘇妄今」力求事無巨細。

甚至，鹿時南能看出他並不擅長做這些，有些鹿時南看一眼就列出式子、算出結果的地方，他要多花不少時間去思考，但他還是持續在做著這件事。

他有時候夜裡來，有時候白天來，時間不定，花了許多時間做這些，出於好奇，鹿時南把自己的意識裝回這個虛擬的身體裡，跟出去看過。或許是前線的數據缺失，他會在虛空里迷失方向，然後走著走著，又走回到這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