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像鎮上的人那般將長發全部盤在後腦勺上, 而是用條細帶子系在身後。碎發散落在兩側,墨色長髮和素白的臉形成鮮明對比,像是從水墨畫裡走出來的人兒。
最開始出現在鎮上時,鎮上的人一致認為這位祝道長是從深山中跑出來的吸人精魄的精怪。
可他們警備了一年多的時間, 這位「精怪」始終沒有傷人性命的動作。反倒是安安靜靜在城角住下,經常是一連幾月都不見他出門。人們第一次在街上看見他時,是他在中藥鋪門前細聲細語地求藥。
再然後,大家發現「精怪」其實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
鎮上的人只知道他姓祝,從前是個仙長,在外遊歷時遭仇人追殺挑了經脈,一路逃難至此地。見這裡風景秀麗,就乾脆駐紮下來,準備在此地養老。
對於黃土朝天的人們來說,仙界那些劍術法器齊飛,雲端上的人實在太過遙遠,祝道長的到來為恰好他們枯燥無味的生活帶來一點新鮮感。
憑藉著一張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嘴皮子,以及病病歪歪一拳就能被人撂倒的身體,祝道長成功取得鎮上之人的信任,在此地安頓下來。
「祝道長得了什麼病呀?」
小女孩眼睛很大,有些懵懵懂懂地看向祝聞祈。
祝聞祈回神,收起手中的潑墨扇子,唇角帶著一點淺淡笑意:「你們沒被鬼壓床過麼?我今早和那小鬼纏鬥了許久,才勉強從床上起來呢。」
「嘁……」
「什麼嘛,把賴床說得那麼清新脫俗。」
「我都不賴床了,祝道長真羞人!」
祝聞祈但笑不語,過了會兒才開口道:「睡到日上三竿是種福氣,你們不懂。」
見這群小屁孩兒還要繼續說,祝聞祈急急制止住他們:「好啦,今日我有些事要做,明日再給你們講新話本。」
「啊……」
失望的聲音此起彼伏響起,那梳著歪辮的小女孩不為所動,眼睛依舊亮晶晶地望著祝聞祈:「祝道長,我娘讓我送個東西過來。」
「她找見了?」祝聞祈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用力地點了點頭。
見狀,祝聞祈總算從那躺椅上站起來,雙手輕輕拍了拍,以吸引那些孩童的注意力:「先回去吧,都到飯點兒了,別讓家裡的大人著急。」
既然祝聞祈已經發話,那些早早蹲守的孩童也只好長吁短嘆地離開。人群逐漸散去,院落前只剩下祝聞祈和小女孩兒兩人。
祝聞祈朝著小女孩笑了笑:「先隨我進去。」
他伸出手,將有些破舊的木質院門推開。剛走進去,一股濃重的中藥味撲面而來,小女孩吸了吸鼻子,甚至能從中聞到一絲不易察覺的雪松冷香。
院落不大,東廂房常年上鎖,鎖頭上乾乾淨淨,沒有灰。祝聞祈一隻手握成拳,放在嘴邊咳了幾聲,一隻手拉著小女孩的手走進正廳,陽光從外面灑下,曬得正廳內暖洋洋的。廳內擺設簡單,只有一張木桌並兩把椅子,木桌上散落著幾卷經書,小女孩努力睜大眼睛,上面的字卻跟扭扭蟲一般歪歪斜斜,活像是鬼畫符。
祝聞祈察覺到小女孩的視線,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頭:「等你再大些,便能去學堂識字了。」
「真的嗎?」小女孩看向他。
「自然是真的。」祝聞祈半蹲下去,平視著小女孩,「你娘讓帶的東西呢?」
說話時,那種仿佛帶在骨子裡的散漫收斂回去,祝聞祈一眨不眨地看著小女孩,認真到和平常判若兩人。
直至此刻,小女孩才將背了一路沉甸甸的包袱拿下來,雙手遞給祝聞祈:「在這兒。」
祝聞祈接過,將包袱放在木桌上打開。一件染著不明顯血跡的衣裳整整齊齊地疊在一起,他凝眸辨認許久後,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多謝你,之後我會上門道謝。」
小女孩歪著頭,有些困惑地開口:「這只是一件衣裳而已。道長身體本就不好,為什麼要上門道謝?」
祝聞祈學她,同樣半歪著頭,佯裝思考道:「因為對我來說很重要?」
破爛衣裳有什麼重要的?即便如此,小女孩還是半懂不懂地點點頭,注意力很快被轉移,目光落在窗沿上那盆造型奇特的植物上。
「祝道長,這是什麼?」她伸手指向那盆植物。
祝聞祈的目光隨著她的手看過去,語氣隨意道:「是仙人掌。」
「仙人掌?」
「從西域來的。很好養活,放在那兒隔個十天半個月澆一次水,都能活下來。」
仙人掌上的刺在陽光下熠熠發輝,掌莖處乾涸開裂的土壤證明祝聞祈話不虛傳,確實像是許久沒澆過水的樣子。
他三兩步走到窗沿前,拿起一旁的水壺極其隨便地澆了點水,頗有些不顧那「仙人掌」死活的意思。
「我娘說綠蘿也好養活。」
話音剛落,祝聞祈手上的動作一頓。
從小女孩的角度看過去,祝聞祈垂著長睫,舉著水壺的手停滯在半空中,一動不動,仿佛陷入了某種深深的,長久的回憶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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