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所有人都認為這只是一個濃雲密布的月圓中秋。
周野將隨意包紮的左手藏進休閒褲口袋裡,望著一臉驚愕的周恒生,又侷促地將手往口袋深處伸了伸。
周恒生愣神良久,才退後半步讓周野進屋。
周野被盯得有些發懵,他不禁上下打量了自己片刻。除了已經藏匿好的左手,他自認自己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
可是當他抬眼一瞧,徐若晴站在廚房門口也用和周恒生同樣的眼神看他。他皺起了眉頭,一點兒也不喜歡這樣的目光,好像自己此刻是什麼招人可憐的動物一樣。
於是三人皆是默不作聲,只留高壓鍋在廚房呲呲作響。
最終還是周恒生先緩和了氣氛,他輕輕拍了拍周野的肩頭,眉間又不自覺地鎖緊,不過很快便展露出一個和平常無異的笑容,「你小子,出去玩了這麼久,怎麼……」
周恒生心中似有千千結,他原本想如往常一般和周野逗笑,但面對愈發消瘦的兒子,他如鯁在喉實在說不下去了。徐若晴適時地扭過頭躲進廚房後面的陽台,她的淚珠一顆顆滾落,全然不受控制,只好雙手死死捂住口鼻,不敢發出一絲微弱的嗚咽聲。
廚房傳來母親做的醬牛肉香味,這是周野以前最喜愛的。他看著面頰微紅的徐若晴終於出來,提著氣大聲稱讚母親在自己不在御景的這一個月,把家裡幫忙打掃得很是乾淨。
徐若晴不自然地勾了勾散落兩側的髮絲,有些無所適從。
「爸媽,周池過節也不回來嗎?」
無地自容的徐若晴此時更顯窘迫,她雙手微顫,將原本放置妥當的椅子又抬起來往大理石桌邊靠近幾分。
「你哥說太遠了,懶得跑。過年,他就會回來。」周恒生接過話來。
「哦……過年,那還挺久。」
周野握緊了左手,傷口酥酥麻麻的,像是馬上就要長出新肉,他感覺不到疼痛。
「也,很快了。小野,你不跟爸媽說下旅遊哪裡好玩兒?我打算過段時間也帶你媽出去走走。」周恒生換了個他認為不那麼容易出錯的話題。
「嗯,等下再說吧。我昨晚沒睡好,先去躺一會兒。吃飯再叫我。」
說完,周野沒瞧二人的反應,自顧自往臥室走去。
窗外陰風颯颯,吹得老舊小區的玻璃窗戶砰砰欲裂。周野終於可以將左手從口袋中拿出,他又換隻手把窗戶關得嚴絲合縫。
其實也不算很困,只是他的腦中一片茫然,回答每一句話都要耗費自己極大的精力。更別提在父母沉默時,自己還要想法設法尋找話題。
他又一次抬眼瞧了瞧眼前的子母床,這麼多年過去居然仍舊結實得很。他想起曾經的自己像個蒼蠅,從下床粘著周池到了上鋪,又追到周池私人的房間,私密的家。真的有些令他不禁發笑。他又記起自己還鬼鬼祟祟割走一頁周池寫的字帖,那張薄如蟬翼的廢紙又被他當做寶貝做成畫框,在蓉海的公司陪伴他多年,最後又被他小心翼翼粘回字帖里。
某天深夜,他也想起過這件事,並且驕傲得根本睡不著覺。如果當時不是周池已然入睡,他恨不得立馬叫上周池和他一起回綠洲看看他的傑作。
他錯過了那一次,後來他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周池永遠也不會知道,即使某天周池知道了,可能也只是會笑話他的荒唐。
周野又嗤笑一聲,他呆呆坐在徐若晴新鋪好的床單上,除了她常用的洗衣液香味外,還有一股陽光下暴曬的塵蟎味。
周野將臉埋進枕頭裡,深深吸進一口。
他不知道徐若晴這次是不是忘了,他明明基本不睡下鋪,然而這一次上鋪居然沒有像以往那樣鋪好床單。不過也沒關係,睡不睡周池的上鋪,對周野而言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明明是中秋,居然烏雲漫天。他斜著頭望向窗外,一點光暈都沒有。
明明是中秋,該是團圓的日子。
是他這個和家裡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阻攔了原本的一家三口團聚。
如果不是他,周池不會孤身一人離開熟悉的環境去到千里之外。
而他居然還要在這個家裡,心安理得地代替周池享受父母之愛。
周野的呼吸倏而變得急促起來,他疾步跑到衣櫥前,拉開櫃門將壓在最低端的睡衣掏出。
幾個月不見的陳舊睡衣再一次搭在周野的臉頰上,他終於漸漸平復下來。原本沒有的睡意在現下乍然來襲。
夢不過還是那幾個夢。
周野一點驚懼的感覺都沒有。被束縛,被浸透,被遏制呼吸,對他而言實在是駕輕就熟,這仿佛已經是夜深人靜時必不可少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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