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洞聊天太不正式,一股隨時要道別的別離感,但這一道別,就道別了一小時。
雪下大了,不停地落在他的頭髮、肩膀、臂彎上。
出乎意料的,她下意識抬起手,在他肩膀上拂了拂,為他拂去落雪。
那一刻他和她都安靜。
臨走前,陳寧霄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個包裝好的盒子。
「什麼?」
「生日快樂。」
她忘了,完全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一定是太冷了,凍得快流鼻涕吧,她才會吸了吸鼻子,笑說:「你怎麼知道啊?」
「檢查過你身份證。」
什麼時候的事了?她十六歲之處。
她接過,忍住鼻腔里的哽咽,若無其事地說拍:「那你記性也太好了。」
「不是壞事。」
等他走了她才拆開。是一副索尼的耳機,和一台iPods,都從原包裝拆了,配在這個新的禮盒裡,下面墊著說明書和一張小卡片:
「循此苦旅,以抵繁星。」
她轉身進門,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整理家務,除了窸窣的聲響,她什麼聲音都沒出。直到陶巾摸索著,靠近她,抬起手撫摸上她的臉龐。
她枯萎的手被她的眼淚盈滿。
「外婆,外婆……」她張口,聲音和她的面孔一樣都是眼淚,「對不起,我想考大學……我想考大學。」
陶巾把她緊緊抱進懷裡,接著聽著受著哄著她的嚎啕大哭,手輕拍她的背:「去吧。去吧……」
考上頤大的那個夏天,陶巾病逝,從此她在世上孑然一身,只剩兩樁等待:等待母親出現,等待尚清出獄。
她會給尚清寫信、寄東西。尚清說有人關照她,她在獄裡過得不壞,讓她放心。可是她沒告訴她,她減刑成功了,提前釋放出獄。等到少薇按照原定的日子去接她時,一切已空,尚清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少薇找過梁閱。
三模連考前三的梁閱,高考不知為何成績慘澹。他找了一個次一級的縣級高中復讀,因為對方看過他成績後願為他免學費,盼他考上名校為學校復讀班鍍金。少薇通過原班主任韓燦知道了他的去向,得知了他二度高考時如願考進了北京的top。
她去找他時,梁閱請她在大前門的東來順吃了頓火鍋,告訴她,他不知道尚清的去向,並請她從今以後不要再聯繫他。
假如人生有平行宇宙,她願受千錘百鍊,煉獄十八層,火炙三百遍,只要讓她回到那個夜晚。
只要回到那個夜晚……
「就是這樣。」少薇的目光從窗外的江灣風景轉回來,「你還想知道什麼?」
陳佳威默默地看著她。跟六年前一樣,他還是看不懂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在示弱,又在利用他,然後把他害慘。但是他的目光無法從她臉上移開。
知道了她的自私,她的陰暗,她的傷痛,她的自以為是,她被命運教訓得傷痕累累被十字架高高綁起的靈魂,他看她,依然覺得是一朵純白色的山茶花。
「你跟陳寧霄,到底什麼關係?」陳佳威不太爽地問,「沒在一起?你這手錶他送的吧。」
「好朋友。」少薇坦然地說,「他有錢,太便宜的禮物他也送不出手。」
她沒說她在司徒靜的資助下去了紐約,司徒靜亦不知道她在美國直博的兒子常常在周末時從灣區飛到紐約。陳寧霄大二時即在開發的通過算法實現社交媒體GG實時競價、優先投放的工具成功被巨頭收購,這之後他又開發了為企業服務的基於NLP技術進行用戶情感、品牌好感度、GG上線後受眾情緒反饋的分析工具,再次變現成功。
他博士未畢業即加入Google的消息在當時的華人計算機和投資圈深受關注,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測他將如何大展拳腳時,他卻選擇了肄業,帶著六千萬美金回了國。
這一年,他二十六歲。
比起美國,國內的風投毫無疑問亂象叢生,但混亂中也醞釀機遇,這是遍地是熱錢時代,全中國八億且還在增長的智慧型手機持有率足以接住任何異想天開的冒險。由他的五十萬種子投資開啟內測之旅的【funface】一路融資持續優化,拿下了兩億級的用戶規模。
排著隊見他的投資人、開發者和高校團隊排滿了陳寧霄的日程表。
但回國後的他正兒八經做的事只有一件——睡覺。
為羅凱晴的【funface】收購案牽線,算是陳寧霄回國後的首次活動。好東西不怕等,在見真正有意向的巨頭前,陳寧霄先帶她見了金雀基金的合伙人,摸摸情況。
「一塊兒吃午飯?」送走了基金的人,羅凱晴問。
「改天,我約了人。」陳寧霄掏出手機,打算問問少薇面試情況怎麼樣。
「少薇?」羅凱晴試探地問,「她剛回國吧,找工作了嗎?」
陳寧霄點點頭作為應答,打開微信,這才看到少薇的留言:【臨時有點事,中午先不見了。】
「……」一天天淨會放他鴿子。
「行,一塊兒吃飯吧,我定了餐廳。」他撂下手機,改口。
羅凱晴無奈地笑:「被放鴿子了才輪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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