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李金銀的視野陷入黑暗,隨著婁澤一聲悶哼,劇烈的撞擊在周身散開來,之後是一陣天旋地轉,晃得人胃水翻湧,再睜開眼自己躺在婁澤懷裡,令人散架般的疼痛散去,並未受什麼傷。
她撐起上半身,發現他們滾落在一片草坡下,綠皮火車伴著軌道轟鳴遙遙遠去,四周空靜得仿若失聰。
「要死了,」婁澤呻吟一聲,他躺在草坪上幾乎起不來身,還有閒心開玩笑:「要不是這一片是草地,我們真要去見我媽了。」
沒有人回應他,過了一會兒,他調整姿勢,一手枕著腦袋,看著灰濛濛的天。
「天亮了,小花。」
東南丘陵連綿不斷,山的後面還是山,暖黃色的天幕從影影綽綽的夾角間升起,山腳下幾座低矮平房逐漸顯出朱紅色的面貌,那是寫著貧困的紅磚,近處的稻田劃得不甚方正,夏稻在晨風裡輕輕搖晃。
李金銀終於動了動,看向漸漸亮起的天際,艱澀的喉嚨發出聲音:「婁澤,你猜到了吧,我媽是被騙到宜海的。」
婁澤默了兩秒,含糊地點頭。
「那你也猜到,我小時候身上的針眼是怎麼來的了?」
「……嗯。」
「她一開始不是這樣的,雖然不像你媽那麼溫柔,但是我爸不在的時候她也是會對我笑的。」
七歲那年,「大通鋪」有喜事,所有人一起在院子裡吃酒,就連跟李志強關係好的那個穿警服的都在。
酒吃到很晚,回來的時候王彩嫻攙著李志強,男人醉得不省人事,脫鞋都要人幫忙。
後半夜,李金銀爬起來上廁所,迷迷糊糊蹲著睡著了,不知道多久,她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提起褲子走出去,看見王彩嫻背著一個大包,借著月光在客廳里翻箱倒櫃。
李金銀知道她要找什麼,她要找一張四四方方,有長長數字的小卡片,通常它們被放在沙發坐墊里,但那天下午,李金銀親眼看見李志強取走了,厚厚一沓,有母女倆的,也有其他人的。
李金銀想告訴她媽不必找了,但最後她什麼也沒說,直到她媽發現黑暗裡站了一個人,捂著嘴跌坐在地上。
「你知道她當時的眼神嗎?驚悚,恐懼,厭惡,憎恨,像在看一個赤裸的怪物。」
直到她頭也不回地背著包逃出家門,李金銀都沒有動,更沒有叫,僅僅只是輕聲關上門,回到自己那雜物間般的臥室,闔上眼睡覺。
「所以你看啊婁澤,我們一家都是怪物。」李金銀笑起來,哼哧哼哧的氣音如同抽搐的植物人。
一雙手撥開她散亂的碎發,將她的臉捧在手心裡,溫暖又粗糙的指腹擦拭過她的眼下。李金銀一動不動任他動作,「婁澤,我沒有哭。」
婁澤搖搖頭,指腹仍舊輕柔地流連在她乾燥的眼角,帶著少年一味的執拗,「不,小花,你在哭。」
李金銀愣了愣,沒說話。
婁澤的手將她微涼的臉捂熱,而後那具算不上堅硬的骨骼抱住她,慢慢收緊,有些疼,這份疼痛令李金銀硬得僵直的心臟慢慢復甦。
婁澤埋在她發里悶聲說:「天亮了,不會再有人傷害我們了。」
李金銀抬眼,第一次認真地打量天邊的日出,「婁澤,你為什麼喜歡日出呢?」
「我一點也不喜歡它,每一次,它的美麗都深深刺透我,我們已經如此痛苦,可太陽怎麼還是照常升起?」
婁澤紅了眼,咬牙憤道:「什麼狗屁話,你給我聽好李金銀,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沒有人要你,我要,沒有人養你,我養。從現在開始,我活一天你就活一天,你敢比我早死試試?你就是去地獄,我也會親手把你拉回來。」
李金銀喉間溢出兩道低啞音節,慢慢地笑出了聲,婁澤把她從懷裡扒拉出來,「你不信?」
回應他的是李金銀越加放肆的笑聲,那笑聲像忽明忽滅的火燭,在清晨的稻田裡傳出回聲。
笑著笑著,她突然說:「真有那一天的話,婁澤,我就在地獄等你二十年。下輩子,我投胎做你的小孩。」
監視器里的女人笑得出神,眼中薄薄一層水光映著正在升起的朝日,美得觸目驚心。
副導嘴唇動了動,好半響注意力才從特寫鏡頭剝下來,問編劇:「台詞裡有這句嗎?」
編劇瞄一眼對著監視器出神的孟豎,微微搖頭。
「我都有點起雞皮疙瘩了。」副導搓了搓手背。
話音剛落,孟豎摁住對講機喊了卡,副導好奇地問:「怎麼卡了?喻氤這句加的不錯啊。」
孟豎摸出一根煙點燃,重重吸了一口然後踩滅,放下架在顱頂的墨鏡,起身離開,「聞勉沒接住她的戲。」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楼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