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沉得如經年不起波瀾的碧潭,深處全是死寂。
程青嘆了一口氣,又想起那日世子救完虞姑娘,濕著一身衣,也是這副模樣。
一點動靜都未出,眉眼低垂,如玉的手,一下一下拿著布巾揩著濕漉漉的發,渾身充滿自棄,甚至有股欲自毀之感。
為了一個虞姑娘,何至於此啊!
程青望了半晌,還是忍不住開言:「今日在裴府,世子是又同裴少爺拌嘴了?還是又涉及到虞
姑娘?」
話音落地,四四方方的青幃車廂內,謝濯光仍斂目不語。
程青在一旁,看得著急,正欲再言,就聽一道冷冽的男聲響起。
「她知道了。」
她?哪個她?
是她還是他?
程青瞪大雙眼,下一息,男聲復又響起。
「他也知道了。」
謝濯光答完,無甚溫度的雙眸,閃過一絲痛楚。
他視線落於對面軟塌上,不待程青繼續發問,自顧自繼續道:「裴尚能察覺,我有預料,只是她……她明明已知曉一切,知曉救她的不是裴尚,為何還要同裴尚那般要好?」
謝濯光說到這,頓了一息才繼續說:「我以為自己是個君子,能做到完全不圖回報。明明我在跳下去時,只一心想著,要趕緊救她上來。潭水那麼涼,把她身子凍壞了如何是好?」
「可當她對我不聞不問,我還是免不了嫉恨,甚至會想質問她,為何要這般無情?可我……哪來的立場?」
謝濯光說到這,面上仍舊淡如白水。
可他擱在膝上死死攥緊的手,手背上青筋鼓起,異常扎眼。
他遠遠沒有看上去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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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搖曳,刻著蘭草紋飾的梨花木妝檯前,虞明窈一身月白寢衣,坐在杌子上,任雁月給她梳發。
滿頭青絲如瀑,散落在肩頭,從背後望去,身姿裊娜,好一個標誌貌美的女郎。
雁月細細梳著虞明窈的發,時而瞅兩眼銅鏡中正發著呆的女郎。
虞明窈這張臉,不管她見了多少次,多麼熟悉,仍舊會時不時驚艷到。
「小姐可有心事?」
雁月手持桃木梳,出聲這會,正將虞明窈滿頭青絲,從額前梳至百會,又從百會一梳,梳至發尾。
見素來愛打趣、鬥嘴的小姐,今日格外沉默,一臉心事重重的樣。
雁月發問道,邊問還不忘從一旁妝奩最上層,將裝有桂花頭油的青瓷小罐拿出來,從裡頭沾了點油,細揉虞明窈的發尾。
虞明窈聞言,抬眼從鏡中瞥了雁月一眼,仍舊沒出聲,似一架傀儡般,任由雁月擺弄。
於是,梳子梳到最後一下,雁月重重嘆了口氣。
「小姐明沒比我大多少,現在真是大人了,如若不然,我怎一點都想不到,小姐想要做甚呢?」
「你這鬼機靈,腦子裡又在想甚?」
虞明窈輕笑一聲,嘴角翹起之處,卻不自覺帶了些苦意。
雁月垂眸,將虞明窈鬢角處的碎發,理到耳後側,而後長長嘆了一口氣後,才出聲。
「我是真不懂,裴公子對您一往情深,家世清白,性子也好,生得也俊俏,小姐何至於到現今,仍踟躕不定?」
她透亮的眼,對上虞明窈。
「這……」
虞明窈眼神閃躲,垂下眸去。
前世與今生交織,愛未盡,恨未散。
她知雁月的意思,也知自己都收了裴尚娘親的鐲子,還在這搖擺不定,實屬不好。
可這世間情愛,若都能由自己所控,便不會有那麼多痴男怨女了。
她不知胸腔中這顆心,都裝了何物。
她只知,用這樣一顆充滿晦澀、陰霾的心,去面對裴尚那張無垢的白紙,她實是有愧!
虞明窈垂眸半晌,終還是一句解釋,都沒說出口。
她不知道,她這副遇事就躲,又不肯出言的模樣,像極了上一世她恨極了的謝濯光。
雁月見狀,搖了搖頭。待虞明窈躺到床上,雪青色幔簾放下後,她這才離開。
砰——
槅扇合上。
一直側身、背對外頭的虞明窈,聽著這動靜後,方才將身子轉過來,躺平。
白日裡謝濯光的冷眼,錯認了人的無措,種種擾人心弦的情愫,在這夜深人靜,只單她獨自一人時,終還是潰不成堤,傾瀉而出。
大家都憐裴尚,憐謝濯光,有誰又來憐惜她呢?
是她想這樣,一直囿於男女情愛,不得安生的嗎?
上輩子,她付諸真心,代價是外祖母、兄長兩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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