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未愣了一下轉過身，撲面而來卻是他滿含怒意的連問：「你是怎麼知道的？你接了我電話？！」

尤未從愣然中回過神，沒料到他竟然對她的拔刀相助發這麼大脾氣，讓她覺得她的一片好心都像是餵了狗。

她壓下怒火，冷淡地向他道歉：「對不起，因為你手機一直在響，我就接了……我不是有意要管你的私事，但是你媽媽她很擔心你，所以和我多說了幾句。江耀，我們雖然認識不久，但是——」

「你也知道我們認識不久，對吧？那你憑什麼自作主張來干涉我的決定？我已經要退學了，我已經決定要放棄了，你為什麼還要把我拉回來？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你太過天真，你坐在你的象牙塔里，卻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因為你的無知而自尋死路，自毀前程！」尤未再也忍不下去了，指著他的鼻子喝道，「現在就業市場，學歷都是通貨膨脹，人家不是五院四系的碩士，就是美國T14的JD，你一個研究生文憑都沒有的人，以後拿什麼去和他們去爭？我告訴你，你最落魄的樣子我都已經見過了，你如果不想毀掉你的未來，就不要再守著你的骨氣硬要和我爭這一口氣。是你的未來重要，還是你在我這兒的自尊重要，你自己掂量清楚！」

「還有，你不想被我拉回來想去尋死，隨你便。但你也要攔著我拉你媽媽回來嗎？」她厲聲詰問他，「你知道她的病不會等人，你如果不要我的錢，硬要自己籌錢，等籌到她的手術費，最好的手術時機可能就被延誤了。你是寧可要你的自尊，也不想她早一點接受手術，早一點脫離危險嗎？」

尤未的這一番話像是當頭一棒，把江耀徹底敲醒。

他的怒意如退潮般消散，但全身的力氣也隨著怒意頃刻消失。

他感到一陣無力，眼神里微弱的光漸漸熄滅，只剩深不見底的黯然：「對不起……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對不起……可是……可是，我其實已經沒有什麼未來可言了。」

他隱忍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我爸爸……因為非吸罪被判了20年。」

尤未大吃一驚，方才的怒意也頃刻冷卻。

「所以我也不想再念書了，反正再念多少書，對我來說也是死路一條了。」他覺得在她面前落淚有些丟人，側過頭去，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的眼淚，「本來，我想畢了業就去報考檢察官，因為他曾經對我說過，一個人的力量雖然渺小，但也可以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追尋和守護我心中的正義，哪怕我只是僅僅為一個人爭取過一次正義，給予對方一線希望，他也會為我一直感到驕傲的。」

「我把他的話聽了進去，可沒想到，他都是騙我的。」江耀諷刺地笑了，「他自己根本就從來就沒有相信過這些，我卻愚蠢地信以為真了。」

「我……是不是很傻？」

他頹然地問她，身體因為抽泣一顫一顫的。

「是的。」出乎他的意料，她在怔神後，卻乾脆地告訴他，「你是有點傻。」

江耀愣了一下，停下了抽泣，不可置信地抬眸看著她。

「按你這種連換匯騙局都識破不了的智商，你是還想去幫誰？你真當了檢察官，不製造出冤案就不錯了。」

她犀利的言辭令江耀一頓，都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可下一秒，她卻緩緩走到他身旁，慢慢蹲下身，抽掉他手裡的蛋糕盒，握緊他冰涼的手：「但你的理想、勇氣和決心，並不傻。只是，你現在要用另一種方法來實現它。」

她盯著他的眼睛，忽然變了口吻，一本正經道：「以前我有個……有個老師，問過我一個問題——你知道，為什麼人的生命線都長在手心裡嗎？」

江耀頓了頓，不明所以。

「因為一部分的命運，確實可以靠我們自己的努力來掌握它們；但總有一部分，是我們用盡全力也掌握不了的，只能交給天定。而我們，只要盡力做好我們能抓住的就好。」

他微微抬起頭，聽她溫聲道：「不能當檢察官，不代表你的理想就無法實現了。你可以去當律師做法律援助，你也可以去當老師教書育人。再不濟，等你學有所成了，你去街頭辦普法講座，也照樣可以幫助你想幫助的人。」

「實現正義的途徑有很多種，並不是只有站上高位，才能普度眾生。實現正義，不在於你是誰，做了什麼，而在於你究竟有沒有決心和能力堅持到最後。」

「沒有能力、只有決心的人不叫追夢者，而叫空想家。依我所見，你的能力還遠遠未到，不管是知識層面還是心理承受能力上，你還都只能算個空想家。」她注視著他，目光前所未有的溫柔，「你還要繼續學下去，學到你有能力守護你心中的正義為止。」

她將他抵來的學生證重新塞回他手裡：「記住，我今天不是在施捨你，也不是借錢給你，我是在投資你。江耀，讓我看一看，未來你究竟能走多遠，究竟能幫助多少人，實現你心中的正義。」

***

江耀忘了是在哪本書上看過一句話，那些你本以為是人生中最稀鬆平常的時刻，最後到頭來才發現，這實則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在潛移默化中已經讓你的人生徹底轉了個向。

他讀到的時候，對這句話不以為然，認為他所有的成就都能被完美計劃，而只要付出努力，一步步朝著目標穩紮穩打地前進，人生的軌跡完全能被精準預測。

但往後回想起尤未勸服他的那一夜，他都必須得承認，這就是他人生里的轉折點。他總覺得那一夜發飆的尤未有些不一樣，但又說不上到底是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