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伸手擁抱了拂雪,她拍撫著拂雪的脊背,身上泛起微弱的光芒。
「冥神有句話其實說得不錯,眾生自會尋找自己的出路。你只需稍稍拂去脊樑上的積雪,生命依舊如竹筆挺。」
「去向人神尋求真相,去向冥神證明己道,去與眾生攜手,共度劫難。去將你親歷的一切,刻在石碑之上。」
「所以,拂雪。」清平身上金光大盛,燦爛得似要將宋從心擁進一片晨曦,「你的路還未竟,你的道還未消隱。回去,回到你的人間,回到眾生中去。」
宋從心感覺身體一輕,四肢由實化虛,似要乘風而去。與之相對的,清平站在光中,卻沉沉地墜了下去。
「等等!」宋從心預感到自己將要離開,她心中困惑未解,反手握住了清平的手,焦急道,「你還沒有告訴我!如果靈希墮魔的根源是對人世絕望,那師尊墮魔的根源是什麼?我要怎麼做,才能改變書里的命運?!」
清平仰頭,注視著另一個自己。她眸光溫暖,映著盛大的光明。
她說:「不要被故事的表相蒙蔽,相信自己的心。仔細思考,書中的明塵,真的是明塵嗎?」
清平的話語讓宋從心感到茫然,但很快,她便來不及思考了。
從腳底刮來的颶風,將蒲公英的籽種卷上了天空。宋從心與清平緊握的手被迫鬆開,兩人的指尖在一瞬的相扣後抽離。那些環繞在清平身周的墨字化作流水,金色的光潮裹挾著宋從心,托舉著她、拉拽著她,像千千萬萬雙手,帶著她向高處飛去。
清平的身體溢散成無數光點,只剩下一個模糊不清的形影。她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宋從心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上升,還是清平正在下墜。亦或者,二者皆有。她們就像兩個世界中的星辰,划過彼此的天空,短暫交錯了一瞬。
只不過一顆是長庚,一顆是隕星。
在徹底融入那片天光之時,宋從心回首,忍不住瞠大了眼睛。
她看見兩座「神舟」,一艘神舟被數不盡的金色絲線吊起,像一條網在漁網中的魚;而另一艘神舟殘破不堪,地域崩塌了大半,一道環繞著血黑色霧氣的骨龍盤桓著船。只消一眼,宋從心便感覺雙目燒灼。她還待細看,卻忽而眼前一黑,意識停擺。
……
清平正在墜落。
她目送著宋從心的身影漸漸遠去,一同離開的還有所有的光與聲音。她的形影逐漸虛浮,能感覺到穿膛而過的風與世界休寂的沉靜。
「清平」為人的所有正在一點點地消失,清平本人卻十分平靜。她本就是已死之人,不過是依靠著人字碑的心守誓言與天書才留存下一縷魂念。而今,她已經完成了自己最後的使命,將文明的火種傳遞了下去。執念已了,靈魂也將回歸混沌。對此,清平心中有萬般不甘、百般難捨,卻唯獨沒有悔意。
封存進天書的這段歲月里,天書苦心孤詣地維繫著她的傳道秘境。那燃燒著窄窄火爐的小房子,是她在日落城內的居所。古樸,老舊,卻最讓她感到安心。
但清平多是沉眠,極少清醒。
彼世的她,修行的是清儀道人不為塵世而苦的道,可最終還是沒有抽離執念的囚牢。她試過看淡人間離合、榮辱悲歡,但最終還是一頭扎進這十丈軟紅,與熔爐眾生一同煎熬。她看不開,放不下,所以修為最終止步於元嬰,並在短短數百年間熬幹了陽壽。修士會在壽元將近時呈現出衰老之態,清平外表不過三十餘歲,便已鬢髮霜白。
她不是老了,她是累了。而現在,她要永遠地睡過去了。
在另一個世界中,她熱愛的一切都將迎來不同的命運。如此,足矣。
清平在無光的黑暗中落地,輕飄飄的,像一根羽毛。她的四肢與發尾摔成了大片金色的光粒,光又很快在黑暗中消弭。清平的軀體正在瓦解,靈魂散作浮光的砂礫。她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著,自己似乎挺怕疼的。好在靈魂消散並不會感到痛楚,只是有點冷,有點蕭條的孤寂。
像,像什麼呢?哦,像故鄉的冬天。南方沒有暖氣,冬天的風總是陰濕濕的冷,穿再多的衣服都有種蕭瑟悲涼的錯覺。
噗,這時候還能想些有的沒的,真不愧是我。清平忍不住笑了。她躺在地上,偏頭,正要闔上眼睛。
「嗒,嗒。」
黑暗中,突然傳來了近乎無聲的足音。腳步聲逐漸接近,似乎被黑暗中唯一的光所吸引。在看清光源的瞬間,腳步聲微微一頓。隨即,便是破空而來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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