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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中仍有一部分,或者說,女丑治下的信徒與其他外道略有不同。羅慧不願承認,她居然在一群背棄人族的叛徒眼中看見了信仰的痕跡。

她見過瘋瘋癲癲、神智全無的信徒,在某一刻卻如赴火飛蛾般慨然獻出自己的頭顱。

她見過那些被世人千夫所指的牆頭草,奔波遊走各國朝堂卻是在尋求救世之策。

她見過那些活不下去的苦命人在黑暗中絕望地摸索,女丑如斯殘酷,但也確實為他們指明了一條生路……

在這片天光拂照不到的大地之下,上清界大能竭力粉飾的天空剝離了美好的假面,敞露出鮮血淋漓的內里。

羅慧崩潰過,否認過,拒絕相信過。

但,無論她對此報以何種態度,女丑都不對此加以置評。拂雪道君說得不錯,女丑身上有著蠻古大巫特有的慈愛與殘酷。一方面,她能為了族群傾盡所有,哪怕活成這般面目全非的模樣;另一方面,她也能毫不猶豫地將生靈推上度量的天秤,只為換取族群存續的毫釐之息。

大抵在這位先賢生活的年代裡,即便是孩子也沒能擁有太多被人呵護的權利。她是將雛鷹推下山崖的老鷹,將幼獅丟出巢穴的母獅。她像銘刻族群歷史的碑石,風吹雨打,亦篡改不了石上的字字句句。

羅慧形影飄搖,低喃:「您認為,我們還有存續的希望嗎?」

再一次見到曾經最為憧憬的拂雪真人,直面女丑與拂雪真人之間的理念之爭。羅慧在迷茫中絕望,又在絕望中迷茫。

她不明白拂雪真人明明和當年的自己一樣知道了真相,為何心中仍有希望?

拂雪真人並不是被師長蒙在鼓裡的稚子,也沒有天真到認定局勢一定會變好。但她義無反顧奔向深淵的背影,像噩夢一樣死死烙印在羅慧的眼裡。

「你不相信拂雪嗎?」

大概是因為將要分離,一直扮演殘酷長輩的女丑生出了幾分為後輩解惑的柔軟。

「因為我不明白……」羅慧呢喃,「我不明白真人的底氣是什麼……是什麼讓她有勇氣,去面對更龐大的絕望?」

羅慧不認為永留民奉之為神的存在會與人講道理。

羅慧沒有抬頭,但她感覺女丑似乎笑了一下:「拂雪是個聰明的孩子,她從很多年前便開始調查吾等。自她揚名伊始,玄中那廝瘋魔了一樣翻找她的過去,甚至想對她已經斷卻的俗緣動手……然而,他查來查去也沒能找到蹊蹺之處,還累得自己在明塵面前暴露,失去了最後的佑身符。拂雪這孩子啊,仿佛天命在身一般,從一開始就沒被吾等布下的障眼法蒙蔽耳目。她是一支見血封喉的流矢,一擊即中,正當靶心。」

女丑依舊相信,拂雪是被人皇氏族選中的孩子。

她六隻手臂緩緩併攏,十指相扣:「……當然,這其中肯定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但也不必深究。拂雪見過姬重瀾,見過雪山的度母,她經歷過重溟歸墟,也封印過天山蟄群。她能拼湊這些榫卯,得出真相與答案。

「她看清了吾王的本質,人造神祇是族群意志的結合體。與天生神座的神祇不同,由人成神的神祇擁有一絲微不足道的人性。但那一絲微茫就如海洋中的一滴水,無處不在,卻也無處可尋。

「這場戰爭不會因為任何一個個體的意願而發生改變,沒有轉圜與回頭的餘地。即便拂雪面見了『他』,也絕無可能僅憑言語便改變族群。

「但,你還記得吾等最初的目的嗎?」

女丑反問得突然,羅慧愣怔了一瞬:「……育種,培苗……救世?」

「是啊,吾等的目的從始至終都沒有改變。」女丑嘆笑,「育種培苗,是為了探尋族群衍化成為強大個體的可能。吾等並非尋死,而是求生。在這個優勝劣汰的殘酷過程中,人族的靈性被視作糟粕亦或不得不割捨的代價而被族群放棄。拂雪不贊同這點,她便需要證明靈性能為族群帶來更多的可能性。他們爭奪的是族群未來的主導權,退不得,怯不得。

「地上的活人需要一場戰爭奪回主宰命運的權力,拂雪則嘗試撞開那一縷人性的契機。」

舊時代的人皇已經隕落,正道魁首便是當世引領眾生的星。

她站在這個位置,身上自然擔負著眾生的願力。她是唯一能將希望帶入大海、衝垮絕望岸堤的存在。

「……您說,祂想見她。」羅慧喃喃道,「那莫非,神……不,『他』其實是希望能有人打敗族群的嗎?」

「誰知道呢?若後人能跨越吾等的遺體,便意味著後人能比吾等走出更遠的距離。」女丑淺笑,些許物競天擇的非人獸性滲出了話語,「好了,孩子,知道這些已經夠了,再多的,對你有害無利。回到人間,回到上清界,將這八年來的見聞如數告知地上的稚子。告訴他們拂雪做出的選擇,告訴他們這場博弈的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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