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塵的心守誓言。]那道人影依舊不緊不慢地撐著船,聲音模糊而又遙遠,[……吾想起來了,吾在他人的記憶中見過你。你是拂雪。]
祂沒說「明塵的徒弟」亦或是「正道魁首」。於祂而言,拂雪就是拂雪。
拂雪穩住了心神,就像第一次直面姬既望的容貌一樣,只要扛過第一次衝擊,便會自然生出抗性。即便如此,死亡的恐懼總是令人心有餘悸。拂雪低垂著眼帘,儘量不去看那道黑色的人影:「我應該如何稱呼您?」
[世人口中,吾有千般面目,亦有千般名號。他們以自我的意識來塑造吾,稱謂便只是形的虛名。]人影偏了偏頭,道,[你若詢問的是吾當下之形,那你可稱呼吾為「姜佑」。]
「姜佑。」
[吾在。你呢?你希望他人喚你「拂雪」,還是他名?]
「……您喚我『拂雪』便好。」拂雪有些詫異,身為神祇,姜佑的態度實在太過平易近人了。
拂雪並沒有因此放鬆警惕,她深知與這等詭秘的存在接觸時再如何小心慎重都不為過。
拂雪調整自己的吐息,再次抬眼,她凝視著那道擺渡的人影:「……這並非您的正身?」
[你想見吾正身之形?]姜佑偏了偏頭,祂的輪廓並不凝實,身周呈現出浮霧的形態,[此身乃吾之意識倒映在河床上的影子,雖虛浮不實,卻留存著吾之常性。你來此若是心有困惑,亦或是想向吾祈願,見此身遠比見正身來得穩妥。想必你也明白這是為何。]
拂雪抿唇,她當然明白。僅僅只是倒影便有如此可怕的污染性,若是冥神的正身,恐怕不是拂雪能輕易抵擋的。
[吾知道你的來意。]姜佑依舊不緊不慢地撐渡,祂開口說話時,天地都變得無比寂靜,[但你真的準備好向吾發問了嗎?]
拂雪擰眉。她應當如何向冥神發問——是質問祂為何縱容永留民殘害神舟眾生?問祂為何選擇將人族轉化成不人不鬼的白骨怪物?還是要問他如何看待神舟大陸的未來?眾生如何面對即將到來的災劫?這一路上複雜混亂的思緒在拂雪識海中成結,她發現,許多問題其實早就有了答案。她又何必多問?
質問是沒有意義的。永留民有自己的理念,而災厄已經迫在眉睫。單憑言語便想擊碎這股傳承千年的願景,無疑是荒唐可笑的。
[看來,這一路的見聞已經使你得出了答案。]見拂雪沉默不語,原本停下動作等待她回答的姜佑又重新搖動起了杆子,祂慢悠悠道,[沒有冒然發問,你很聰明,也很謹慎。自吾登神至今,吾已經厭倦了人們總是在神前詢問。緣何?應何?對現況感到不滿,對未來感到絕望的不僅僅只是一兩人。如你這般對眼前所見感到憤怒的,亦有之。明塵便曾同吾說過,「捨棄人身,背離故土,即便真的逃出這無望的中天,也不過是無根的浮萍,將死的枯木」。]
[吾知道,你承自明塵的道,自是不會認同吾的路。但緣何?應何?這些無謂的發問不會有任何結果。若對這一切感到不滿,你應當告知吾另外的答案,而不是尋求吾的解答。]姜佑緩緩轉過身來,面對拂雪,[吾曾感到憤怒,因為吾也曾向明塵發問。他是塵世的先行者,亦是眾生的領路人。但他只告訴吾這條路是錯的,卻不告訴吾災劫將至時族群存續的方式。行至絕處,人自會尋求出路。即便人神,也不可干涉。]
「……」拂雪注視著姜佑,沒有開口。
姜佑站在船頭,拂雪站在船尾。兩人遙遙相望,似一桿衡量命運的天秤。
[所以,拂雪。你究竟為何來此?]姜佑問道。
「……」拂雪輕吸一口氣,沉聲道,「我來給您一個答覆。」
若千百年來,人總是向神尋求一個答案。那她今日來此,便是以人之身給神一個答覆。
拂雪話音剛落,四周翻湧的霧氣停滯了一瞬,拂雪感覺到姜佑似乎在笑。
[你會死在這裡,拂雪。]然而,姜佑給予的回應卻堪稱殘酷,[毫無疑問,你若回到人間,必將成為吾等最大的敵人。人皇氏千百年來的籌謀會在你手中付之一炬,所以吾不會讓你回到人間。除非你能跨越吾,跨越吾身後千千萬萬人的上下求索。否則,你將死在這裡,即便明塵也無法將你從「死亡」中救贖。]
執掌死生葬儀的神明,既有敬重生命的溫柔,亦有循序生死的殘酷。
電光火石間,《長生》的故事與這一路走來的見聞在拂雪識海中一閃而過,她抓住了一瞬靈感的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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