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慧站了起來,她似乎有些激動。但再三深呼吸後,她強自鎮定了下來。拂雪看著她,莫名感受到一種濃烈到難以化開的悲哀。
「您知道,外道之所以是外道,就因為祂會令人喪失為人的根本,且這畸變無可逆轉。」羅慧苦笑,「真人,遲了,太遲了。我已經被這座城池同化了。如果您能早一些找到我……不,真人,您為何要來?您不該來的,您不該來的……這是我等的宿命,我們最終的歸宿,皆是頭頂這片無盡的虛空。」
羅慧攥著帽檐的手猛一用力,她的兜帽滑落了下來。拂雪猛然凝眸,這才看清羅慧始終掩蓋在帽檐下的真相——少女的上半張臉竟是裸露在外的骸骨,骸骨空洞洞的眼眶處,顏色鮮艷斑駁的花卉與帶刺的藤蔓擠滿了顱骨。少女面朝拂雪,展露著可怖的形容。她再次開口,聲音卻好似千重音浪重疊,空靈而又渺遠。
這處狹窄的地窖內,一時間仿佛響起了千萬人的齊聲低語:
「您為何要來?」
「拂雪。」
「你不該來。」
「拂雪拂雪拂雪拂雪……」
「像啊,真的很像啊……」
「我一直想見見你,拂雪……」
「你為何要來?為何要朝『死亡』走來?」
「回頭,現在還能回頭……」
「拂雪,拂雪,拂雪……」
羅慧朝拂雪伸出了雙手,一瞬間,她慘白青澀的面容發生了改變。
半張妖艷哀戚的眉眼似幻夢一樣與羅慧的五官重疊,如山茶花瓣一樣艷麗的紅唇近在咫尺。一雙骨肉勻亭的柔荑環住拂雪的脖頸,在一陣熏人慾醉的香氣中,拂雪被人摟進了懷裡。拂雪沒有反抗,或者說,沒來得及反抗。她大半個身子陷入了柔軟豐腴的女體,這種感覺有些悚然——就好似母親想把孩子重新塞回自己的肚子裡。
拂雪感覺到一雙手環住了自己的腰,還有一雙手則扶住了她的背與後腦勺。
她下意識後仰,借著地窖內的火光,她看見半張臉絕美如畫、半張臉開滿鮮花的女子在自己極近的地方。她龐大的、節肢狀的下肢鋪滿了地窖,那嬌艷欲滴的紅唇一張一翕,空靈渺茫的話語便從她的唇間漏了出來。看見她的一瞬間,拂雪只覺得識海在短暫的空茫後便是劇痛。她退後,女子的六隻手臂卻不容拒絕地桎梏了她。
被人「抓」在手中的拂雪動彈不得,注視眼前女子的目光卻清明冷淡。
「久疏問候,拂雪。」燭光下,那詭譎萬分卻又奇異美麗的女性開口,吐出空靈的萬籟之音,「吾乃一目國國主,永久城司掌萬魂陰靈的明夷法王,女丑。」
她矜持頷首,眼眶垂落的花簇輕觸拂雪的眉頭:「吾一直想見你,拂雪。」
……
[天有十日,扶桑九枝;一日方至,一日方出。]
[上至於天,下通三泉;九日載世,通行三界。]
梵緣淺看著石碑上已經模糊不清的篆字,放眼望去,周圍儘是籠罩在詭霧中的斷壁頹垣。看得出來,這裡曾經有繁榮的城池,卻不知為何現在只剩一片蕭條的荒野。神舟文明曾經遭受過許多次近乎種族滅絕的量劫,梵緣淺不知這片廢墟來自哪個朝代。但僅觀這裡殘存的碑文以及壁畫,都能隱約窺見無比漫長的文明以及歲月。
那或許是比神舟大陸現存的任何一個國家都要遙遠的文明。但對方毀滅的原因,卻不得而知。
梵緣淺雙手合十,她捻弄著佛珠安靜地感受了片刻,隨即選定了一個方向,毫不猶豫地邁步向前。這可以說是「隨緣」,也可以說是禪修特有的「靈覺」。梵緣淺在尋找楚夭,可是隱隱的,她卻有一種自己走在師哥曾經走過的路途上的錯覺。
真的是錯覺嗎?梵緣淺輕闔眼帘。
[第一日,東升旭日,朝生暮死。此輪大日葬於城郊,修廟立碑,以障作目,此為「城隍」。]
梵緣淺經過一處石碑,旁邊的壁畫上描摹了一具躺在棺槨中的白骨,旁邊的刀架上掛著一柄看上去分外沉重的寬劍。人們將他供奉在廟裡,還打造了許多人俑銅像、兵馬鬼卒環繞在祂的墳冢里。殘缺的筆畫上有一些類似祥雲的圖騰,梵緣淺駐足細看,推斷這圖案並非「祥雲」,而是「詭霧」。
「第一日,這裡的人們埋葬了屍骨,並將其奉作『城隍』?」梵緣淺朝廢墟的更深處走去,「那名魔修臨死前提到,詭霧森林背後是骨君的神國。這『城隍』指代的莫非是冥神骨君嗎?」
梵緣淺再次確認楚夭失蹤前最後的信標,她確實是奔往了詭霧森林的方向。
「……天有十日,扶桑九枝。」梵緣淺喃喃道,「『第一日』、『此輪大日』……莫非,這扶桑樹上,還有其他的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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