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從心有些驚訝,但還是伸手接過了這串數珠。她倉促之下瞥了一眼,很長的一串珠串,足以在手臂上纏繞三四圈還有盈餘,黑棕色的菩提子,顏色由深至淺,由淺至深,每一顆都珠圓玉潤,被人盤得包了一層厚厚的漿,看起來年代十分久遠了:「多謝淨初主持,但……」為什麼?
「希望小友隨身攜帶,將來或可逢凶化吉。」淨初主持雙手合十,老僧入定,「也算了卻了貧僧在人間的最後一樁心事。」
淨初主持說完便不再開口,任由來音如何啄他的腦袋,他都宛如佛像般不動不搖。宋從心看向一旁的梵緣淺,卻見她搖了搖頭,突然起身朝淨初主持躬行一禮。
宋從心將擾人的來音從淨初主持身上抱了下來,梵緣淺為宋從心和姬既望引路。離開庭院時,宋從心回頭看了一眼,便見一片零落的梧桐葉在空中飄蕩,恰好遮擋了淨初主持的背影。梧桐葉的每一寸葉脈都清晰可見,庭院中的一切卻變得模糊而又遙遠。
「這串數珠……」走到庭院之外,宋從心看著自己手中的佛珠,雖然看似平平無奇,但宋從心可不會真的將其視作一串普通的佛珠。
梵緣淺依舊微笑,她並不解釋佛珠的來歷,只是道:「師父這麼說,肯定自有其道理。拂雪不必憂心,收下便是了。」
「拂雪之後還有什麼安排嗎?」梵緣淺又道。
「我欲往明月樓走一趟,見一見檻花樓主。」宋從心道。
……
明月樓聽起來是一處地名,但實際上,明月樓主所在的地方都可被稱之為「明月樓」。
秉承明月樓一貫的雅貴風格,宋從心在當日儀典結束後不久便收到了明月樓寄來的請柬,出行甚至還有明月樓隨時待命的鶴車。然而宋從心收下了請柬,卻沒有隨主人家的意願登上那華貴萬分的鶴車。她親自登門拜訪之時,也已經是天景雅集將要結束的時候了。
宋從心隨便找了一處明月樓的據點,出示請柬後,便被明月樓的門人引往了後院。
浮金雕花的裝飾,絲竹雅樂不絕,一襲白衣穿過漫漫長廊,分明與周遭格格不入,卻又顯得如此仙姿渺遠。
明月樓主看著那一襲白衣踏入自己的玉堂金闕,就仿佛看見冬日無心飄於檐上的初雪。
「樓主,拂雪依約而至。」
她眸光如故,平和如故,深山的一場雪,並未易改她的容顏。
莫名的,竟讓人有些想念。
第241章
氤氳著淡雅清香的靜室,裊裊煙縷催人眠,長廊外人影來去,入耳儘是人間風雨聲。
明月樓的氛圍總是與別處不同,既不像無極道門那般規整清寂,也不似禪心院那般幽閒無聲。在這裡,無論身在何處都能感受到人間煙火的暖,庭院長廊之下的低聲交談,侍從與門徒的嬉笑打鬧,更遠一些,是膳房的砍柴燒火聲,漿洗衣物的水聲……零零碎碎,柴米油鹽,但卻讓這華麗堂皇的院落「活」過來了似的。
宋從心不討厭這樣的氛圍,更甚至,她還有些喜歡。
因為很喜歡,想多吸幾口人間的鮮活氣,所以在明月樓主笑盈盈地取出棋盤與棋子時,宋從心並沒有拒絕。
琴棋書畫詩酒花茶這等風雅之事,宋從心自然也學過,但她棋藝說不上精通,只能說是略知一二。兩人的棋路也是南轅北轍,宋從心兵行險著,絕處求生;明月樓主縱觀全局,步步為營。大部分時候,明月樓主都能占據上風,但宋從心思路過於刁鑽,神來一筆總能逆風翻盤,立時便會打亂明月樓主的節奏。好在明月樓主也不執著於勝負,時不時給她讓幾步、餵幾顆棋子,磕磕絆絆下來也算打得有來有回,黑白雲子在棋盤上呈現糾纏相爭之勢。
「拂雪已經履行了自己的承諾,在下也已收到了報酬,往昔之帳,便一筆勾銷了。」
大抵是因為在自己的地盤上,明月樓主並沒有像以往一般穿得扎眼而又花里胡哨。他穿了一身素白的裡衣,披了一件暗紅色的外衫,揭下了平日裡從不離身的面具。宋從心這才發現,雪上中與她相處了些許時日的「蘭因」竟是明月樓主的本相,其眉眼介於「俊」與「麗」之間,增一分則濃,減一分則淡。
宋從心靜靜凝視了明月樓主半晌,心想,真是神奇。她分明半年前才認識「蘭因」,但再見之時卻仿佛看見故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走完了漫長的一生。要知道,宋從心記憶中的大漠刀客是孤狼般矯捷迅敏的男子,滿身都是被宿命套牢的岑寂。但蘭因此人,與「脆弱」、「消瘦」這類詞語是不沾邊的,相反,蘭因危險、狡猾、鋒利,像一隻被逐出族群掙扎求生的狼王。可此時的明月樓主身披薄衣倚在暖玉榻上,看上去形影清瘦,意態閒懶。
然而,宋從心依舊莫名地覺得,眼前之人依舊是「蘭因」,而非「琉璃」或者「檻花」——他又像那個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走出了宿命、看淡且放下一切的故人了。
樓主沒有穿鞋,服飾也過於隨意,但該遮的地方遮著,沒露半分不該露的,給人的感覺便好似在自己家裡接待了關係親近的友人。
恰到好處的分寸感,也是明月樓主相處起來讓人感到舒適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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