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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饕也不知為何,明明平日裡在同門的口中早已聽膩了那些關於拂雪師姐的傳聞,但此時此刻,他卻像是突然被他們傳染了一般,情不自禁地向一個外人說起了拂雪師姐的故事。對一個分明已經無法走向未來、也無法與現在產生聯繫的逝者。

老饕一樁樁、一件件地數過,他這才發現短短几年間,紅塵居然已經經歷這麼多。

等到老饕回過神來時,他才發現自己居然已經自言自語了許久。他有些赧然道:「抱歉,我自顧自地說了半天。」

「……」古力思搖搖頭,好半晌都沒有開口。他看著木材上躍動的篝火,低垂著頭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直到老饕已經準備入定打坐、熬過這漫漫長夜之時,形如木樁般坐在篝火旁的中年男子才緩緩開口道:「仙家,可否再為老夫做一道飯食?」

老饕微微一怔,他似有所感,這一次的「點菜」與以往都不大相同。

「好,閣下想吃什麼?」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鬼魂閉了閉眼,口中呢喃著,「我啊,年少喪父,阿姆孤身一人將我拉扯長大。她教我讀書明理,告知我天下大義。可我幼時調皮,那些東西都聽不進去,書卷經綸倒背如流,也還是心心念念著阿姆能多做一條肉,多煮一條魚。」

「我不知道這世上除我之外,仍有許多人在饑寒交迫中掙扎忍辱,在塵世的苦海中浮沉不停。青年時,我志得意滿,屢屢高中,平步青雲。金榜題名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恨不得一日內便踏馬看盡長安花。洞房花燭時,嬌妻美眷在旁,只覺得人生得意,也不過如此了。」

「那時的我在名利場中沉浮,飄飄然不知今夕何夕。母親的信寄到我手上,卻只讓我感到冗長乏味,再不如幼時那般灼見真知,句句是理。」

「後來,我替天子巡狩各地,一路花團錦簇,便自以為天下太平。直到那一天,下鄉的我心血來潮想要嘗一嘗幼時鐘情的鄉間小菜,可那村子裡的耄耋老翁只顫顫巍巍地端出了一碗夾雜著米糠的陳年稻米。」

「當地的知府勃然大怒,稱賤民竟以如此賤物羞辱天子巡狩。老翁跪在地上不停磕頭,稱村子裡斷炊已久,早已沒有果腹的食糧。他說著,竟是當場掏出刀子剖開了自己的肚腹。他說大人,大人您看啊,我胃裡只有草根與樹皮,哪裡有糧食呢?」

「那捧陳年的稻米啊,是村子裡最年長的老人挨家挨戶地敲門,東拼西湊才集來的。他用那捧稻米,給我熬了一碗稀稀拉拉的粥。」

「自那之後,那碗稀薄的米粥便每日每夜都出現在我的夢裡,擾得我夜不能寐,心緒難寧。睡不著的時候,阿姆的信被我拿在手裡反反覆覆地翻看,我卻始終不敢提筆回信。我覺得我至少應該做點什麼,做點什麼能讓我鼓起勇氣去提筆落墨、給阿姆回信的事情。」

「所以,當我聽說高高在上的仙家賜予了百姓豐饒的糧種時,為了忘掉那碗米粥,我伸手了。」

「——可是啊,可是啊,我又錯啦。」

「仙家,您知道一朝窺破鏡花水月時的感覺嗎?阿姆之外我還有家人,我想徵得他們的認可,得到他們的幫助。我的妻兒,我的岳父,我的同僚,我的友人,在我提出那個荒謬的抉擇時,他們都毫不猶豫地朝我伸出了援手。所以在伸出手去的那個瞬間裡,我曾覺得,吾道不孤。」

雨聲嘩啦啦地捶打著窗門,但燃燒著篝火的屋內,卻莫名有了一絲濕涼的陰冷。

「可原來,那都是假的。走在那條路上的,只有我自個兒。」

「我的妻兒,我的岳丈,我的同僚,我的友人……那些支撐我、溫暖我、構成我後半輩子的牽掛與羈絆,都不過是有心人布下的羅網,鏡花水月的荒唐。回首時,我神智實在有些恍惚,我這一生,究竟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老饕抱著包袱、渾身僵硬地倚靠在牆壁上,只覺得頭皮發麻,心裡一陣陣地發涼。

「所以啊,仙家。請為我熬一碗米粥吧,用我這荒唐可笑的一生,佐以這世間最苦的風雨,慢慢地煮,細細地熬,然後讓它,流入這片大地吧。」

中年男子說完,竟起身朝著外間茫茫的風雨走去。老饕縮在角落裡,小心翼翼地抬頭,只看見他模糊朦朧,融進雨里的背影。

「惟願世上金麥穗,濟世渡厄遍十方。若能眾生皆得飽,我自饑寒又何妨。」

淒風苦雨中的木屋中,忽而亮起了璀璨柔和的金光。老饕自茫然中回首,卻見中年男子原本盤坐的地方,有一物事在寒夜中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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