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於空中的雙子塔開始崩塌,落足點如浮冰般破碎消散。宋從心在失重中回頭,卻看見那些白影一躍而起,縱身朝著她所在的方向飛撲而下。距離她最近的白袍少年也與她一同墜落,他一把拽住了宋從心的手腕,全無反抗地向大日落下。
白袍翻飛,衣袂如雲。宋從心感覺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有人抱住她的腰,有人鉗住了她的脖頸。視野內一片灰白,好似下方憑空伸出無數的手,拽住她的肢體,逼她自空中落下。
「拂雪!」阿黎拼命伸出手試圖拉住她,然而在看清那白袍少年面容的瞬間,阿黎瞳孔放大。
也就在這一瞬失神的剎那,兩名同樣身穿純白斗篷的人影擋在了阿黎身前,擋住了他的去路,攥住了他伸出的手。目眥欲裂的阿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少女在自己眼前墜落,像不堪重負的飛鳥,蜂擁而上的白影則是蠶食她血肉的螞蟥。
電光火石之間,一些早已不願回想的記憶再次浮出靈性的水面,在眼前交織成層層疊疊的虛幻光影。
——「師兄,我斷後,你們速速前往永安。」
他想起年紀最小的師弟負劍而立,背影卻被刺目耀眼的天光扭曲。
——「不用擔心,我謝嬋怕過什麼?不就是一群不敢露面的蛇鼠之輩嗎?!」
他想起調皮的師妹吐著舌頭跑遠,嬌俏的馬尾不停地晃動,卻也和師弟一樣步入那天光中去。
——「我窮盡畢生所學,也救不了他們啊!學醫,我究竟是為何學醫啊——!」
他想起性情最溫和的醫修弟子抱著孩童融化的遺骨,在天光下崩潰慟哭。
——「……師兄,我回不去了,塵世已經把我遺忘。」
他想起徹底失去形影的友人在墮落後仍執意回歸故土,最終卻失魂落魄地重新回到黑暗的地底。
——「這樣活著,還不如死去,當年那一戰,留下的為何不是我呢?」
他想起因道侶神隕而道心破碎、從此永訣仙途的同門痛哭流涕,在以後無數個難熬的日夜裡思念著連轉世都沒有的不歸人。
——「阿黎,活下去,再苦再難,也要活下去。」
他想起曾經抬手便可澤被天下的師姐在天光未明之時死戰至身殞道消,散去一身靈力,她的遺澤化作那些小小的光苔,溫柔地照亮了地底。
在那接踵而來、不曾給人喘息餘地的絕望中,阿黎無地想過了死。但師姐臨終前卻告訴他,死亡,不過是將責任與重擔轉交給活著的人。
「所以……是我對不起你。以後,要留你一人走下去。」
師姐說,人的一生,都在負重前行。但有時,生命的分量太沉太重,重到曾經能搖撼山巒的少年,有朝一日竟無力再握住自己的劍柄。
——他想起自己的劍曾經斬斷了五轂國國民最後一線生機,想起自那之後,他再也不敢去看劍上銘刻的年少的自己。
於是那柄與自己命魂相系的半身,便這樣一點點地沾染了鏽跡。
可是,可是——
「……不可饒恕。」
忍讓不會得到寬恕,退怯更無法彌補,正如拂雪所說,這世上若還有什麼能將化作灰燼的靈魂重新點燃,那必定是對這片大地的——憤怒。
滾落的汗珠濺落在拄地重劍的劍柄上:「我的劍,我的道……」
沾滿鏽跡的長劍流淌起金色的光澤,如龜裂的紋路般在劍身上蔓延,似破碎後彌和的痕跡,又仿佛是樹新生的脈絡。
阿黎高舉自己的劍,用力朝下刺入:「萬重山,本是為守護而存在的啊——!」
奪目耀眼的金光綻裂如冬生向陽的木,乾涸龜裂的大地萌出了翠綠的芽種,瘋狂生長的藤蔓瞬間蔓延至塔樓的任何一處。
遙遠的永安城中,輪換站崗的守墓人茫然抬頭,便看見一道貫穿天地的金色光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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